周千山,男,汉族,研究生学历,湖南省祁东县人。衡阳市社会科学学科带头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生态作协会员。先后在报刊发表文章诗歌500余篇首,多次荣获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有作品被光明日报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广西漓江出版社选编出版。
攒学费,我是从卖小干鱼开始的。老家是山区,门前有一条四季不断流的小溪,溪水一直流入红旗水库。因为县城不靠近大江大河,所以解放后才修建的红旗水库不仅要灌溉农田,更重要的还得给县城居民提供生活用水。水库绵延十多里,属中型水库,还与周边的两家中型水库联通了,缺水时可以从另两个水库补水。在我的记忆里,几十年时间,水库只放干过一次,而且还是为了给大坝加固。因此水库里鱼特别多,而且个头大鱼质好。
春天来了,雨水开始多了起来。尤其是立夏后,溪水连连上涨。在深水里潜伏了一个冬季的鱼,也活跃发情了。它们趁着涨水,成群结队地溯溪而上,这时节也就成了捕捞的黄金期。捕捞的工具很简单,到街上买一张小鱼网,用竹篾弯出一张两平方尺左右的弓型,把鱼网捆扎到弓上就可以了。乡下俗称手罾,也有地方称之为枕弓。下午学校放学后,我便提上手罾,背个篾织的鱼篓到溪里捞鱼。有鱼的时候,捞鱼的人也多,但大家都守规矩,先一起在岸上坐一会,等鱼从水库游到小溪里来。当年长的人喊一声“下河了”,大家才下到溪里。受到惊吓的鱼,会顺着溪水拼命地往水库里逃窜。鱼网已在紧靠溪岸一边的水中张网以待,网子的末端贴在捕鱼人的小腿部位,鱼进网了腿上就会有触碰的感觉。这时迅速把网提出水面,从网里把鱼抓出来放到鱼篓里,又把网尽快放进水里等鱼再进来。
我常选溪中水较深的一边,鱼都习惯从那样的地方逃走,而且鱼碰到网子任何地方我都能感觉到,所以我的收获一般比别人多。那时候捞得最多的是刁子鱼也叫白条,最高兴的是能捞到黄尾鱼也叫黄尾鲴。这种鱼个头大,一条能有三、四两,但这种鱼一年只有立夏前后才能碰到一、两回。此外,也有鲫鱼和小鲤鱼,有时运气好还能捞到鲇鱼。运气好的时候,一次能收获七、八斤,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几两鱼甚至是空手而归。正如俗话讲的,捞鱼打铳,十有九空。
回到家里,母亲便会迅速把小鱼的内脏清理干净,接着便烧起柴火,用自家的茶油煎,并均匀地在两面都撒上一层薄盐。煎至两面金黄,然后就着灶里烧剩的火炭,再在上面加些平时放在瓦缸里捂熄了的黑炭,乡下也叫火屎,把小鱼放到灶台上烘,一般烘两天就干了。母亲会轻轻地把十几条干鱼捆成一捆,然后再用塑料袋装好扎严。县城二、五、八赶墟也叫赶场,如果碰上我不上学,母亲就会要我去卖。大人们要出集体工,但又不放心,便吩咐我按捆卖。母亲先称了重量,一捆一般在二两左右,吩咐要一毛钱才卖。我家的干鱼摆在竹篮里不仅色泽金黄,而且鲜香诱人,总是墟还没散就卖完了。回到家里我就把钱交给母亲,有时也会偷偷留下几分钱到学校买冰棍吃。开始我以为母亲不知道,后来母亲跟我说,“你卖鱼的钱我都帮你存着呢,给你交学费用。你一次才卖几毛钱,交学费得两、三元,要积攒好久,你可要节省点。”我又怀疑母亲对我存私房钱是知情的。
那时候鳅鱼黄鳝也多,大人给禾苗中耕时要往田里打石灰。打过石灰,我们背个鱼篓,轻轻松松就可以捡上一两斤被呛晕了的鳅鱼黄鳝。抓鳅鱼黄鳝也是我的爱好。鳅鱼黄鳝滑溜得很,要想抓住得有一个专门的工具。我们用一支废旧的牙刷柄,买一包缝纫针,逐根放到煤油灯上烧红,迅速把有针眼的一头插进牙刷柄里,牙刷柄不能插透。七、八根针插成一排,再找根一米来长的结实木棍把牙刷柄固定在一头,工具就做好了。乡下都把这种像刀又像叉的东西叫抓子。再买一个衡阳电筒厂生产的虎头牌电筒配上电池,晚上便可以去水田沟渠抓鱼了。一些舍不得买电筒电池的人,便会用一根木棍,一头挑着一个小铁笼。把干透了的又含有丰富松油的松木柴块,放进铁笼里点燃。照明效果比电筒还好,只是第二天脸上鼻子边,便全是黑色的烟灰。晚上鳅鱼黄鳝都从泥巴里钻了出来,光突然照过去,它们竟然一动不动。我们迅即用自制的抓子对准鱼的中间砍下去,鱼就被卡住了。放到篓口上,用手往下一压鱼就掉进了篓子里。这样抓着的鱼带回家用水养着,大部分都是活的,小量死了的就用酸豆角焖了解善生活。等活着的鱼凑到一、两斤了就提到街上卖,一斤能卖三、四毛钱。那年月,日子都过得很清苦,油都得省着吃,猪肉才是大家心心念念的的美食。所以猪肉远比鱼贵,但也只有七毛八分钱一斤。
没有鱼捞的时候,我就去采挖药材。我三伯父读了很多书,是在政治运动中被开除回乡的。他告诉我认识了很多县药材公司四季都收购的药材。夏天挖天去子,也叫天葵,尽管颗粒小,但价格贵,而且溪边田头成片生长,挖起来还是很有效益的。价格便宜的当属枇杷叶了,秋冬时节,老枇杷叶掉了,我们一片一片捡起叠整齐,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再把小把的合成一大捆,够一担了,便挑去卖。我还摘过金银花、瓜蒌,挖过半夏、麦冬、黄姜等。药材公司门市部负责收购的是一个高瘦的长者,戴一副老花镜,一脸笑容,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
卖小笋也是挣学费的一个途径。谷雨时节,正是小笋萌发的旺季。那时候楠竹的笋子是不能挖的,队里要留着长成竹子,小笋可以随便扯。放学后提上一个竹篮专往小竹子多的山上钻,眼睛紧盯着地面,看到冒出地面还不太高的笋子,便弯下腰用手捏紧笋子的底部用力往上一扯,笋子便从地面断开了。等到竹篮装满了,天色也黑了。回到家吃了晚饭便抓紧时间剥笋壳。剥笋壳也是有学问的,先把笋尖上的笋壳揉碎分成两半,再把一半的笋壳缠绕在食指上往下部卷,半边的笋壳就剥掉了,另一半也如此操作。一篮子的小笋得有一百多根,剥完时夜也深了,而且专门缠绕笋壳的手指也火辣辣的疼。母亲会把剥好的小笋用棕树叶捆扎成小把,然后打一脚盆井水把小笋浸泡进去。这样小笋便不会氧化,第二天提到街上卖的时候,仍然鲜嫩水灵。
其实与卖鱼一样,在学费来源中占比较大的还有卖柴。记得那时候煤炭紧缺,液化气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大家伙煮饭做菜烧水,全靠柴禾。城镇和以水田为主的平原地区,柴禾稀缺,大家便只好到集市上买。当时大的集市里都有专门的柴行,而卖柴的当然只能是山区人了。听大人们说,58年修水库的时候,政府曾要求我们家搬迁到县城。从平原地区嫁过来的母亲,就是担心县城里没有柴烧,九口人的大家庭,生活不好安排,所以便选择搬迁到了更深的山冲里面。有人说我母亲傻,山里人变城里人多好啊。母亲却图个山冲里柴方水便。
我从小学四五年级起就开始卖柴,先挑三四十斤,再挑五六十斤,到初中时我已经能挑七、八十斤了。别小看几十斤的重量,我家离县城十五、六里山路,加上年纪只有十来岁,路上得歇息十来回。衣服常常是湿了干,干了湿。到了柴行把柴一放,人就坐到地上不想动了。我卖过茅柴,那都是芭茅和厥类植物,易燃但不耐烧,所以价格最便宜;其次是杆子柴,那是小灌木,既易燃也还耐烧,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价格也就比茅柴贵;最贵的当属大柴,优质的大柴都是劈开的乔木段,但是那时候树是不准砍伐的,所以大柴其实是以树蔸为主。队里间苗时会把过密的树砍下,树蔸就留在山上。我们上山专找树蔸挖,挖一个树蔸得费很大的劲和很长的时间,挖几个挑回来晒干把毛细根须斩掉,再把树蔸用斧头劈开,便是倍受欢迎的大柴了。尽管那时封山措施严之又严,但平原地区几座小山丘,依然是光秃秃的。我们所在的山区,山上也像癞痢头一样光一块绿一块的。直到改革开放后,农村也烧煤了,山上的绿化才一年比一年好。
不知道是会攒钱作学费,还是因为我排行老满,又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家里七个兄弟姐妹,我是读书最多的。有两个姐姐没有进过学校门,其余的也读书不多,最小的姐姐初中毕业正赶上乡镇办高中,总算在家门口读完了高中。而我小学初中都在乡里读,高中考入了县一中,每年开学报名从没有欠过学费。但正因为有自己挣学费的经历,所以我深知学费来之不易。高考填报志愿时,我选的全是免费的师范类学校。此后便再没有为学费操劳了,而且每个月学校还给我们发生活费,学习努力点,还可以拿到奖学金。但攒学费的经历,却成了我一生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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