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冰箱,不知何时夹在缝里的一块生肉掉了出来,摔在地上,稍微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一股寒意直逼脊背,我不得不腰板挺直地站着。因为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其它的都是一些冰冷的家具,所以这声我听得格外清楚,像一个胖子脂肪最多的部位受到冲击。我开始预想(一个无事可干的人总喜欢预想)某个时刻,我也会“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倒地不起。我愣了一下,忘记要干什么。
我老了,我感受不到时间在我身上的流淌。
我追随傍晚的意志,来到一个空亭子。
时间埋下了头,我接着垂入。
我拿出老伴在结婚前就送给我的一块腕表。
“送你的。”她的脸像我最爱的花,递过来的手里攥着一块时髦的银表。
“喜欢你。”我的心融化了,像一根在春日和煦的阳光里暖洋洋的鼠尾草。
“我也是。”我们拥抱在一起,想在草原上自由地打滚。
可自从手机的出现,我就不戴腕表了。我一直把它放在一个精致的纸盒里,最近总想拿出来端详,所以一直放在口袋。
老伴很善谈,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说个不停,仿佛是为了盖住腕表指针嘀嗒嘀嗒走过的声音,话题往往是相似的打趣,唠叨和关心。死亡却让她永远地缄口不语。
我回想起她的那次葬礼。
葬礼的花圈摆满了祠堂,接着是中年男声熟练的安魂曲,然后就是哭声,整个亲戚圈的人都在哭,无论大小,哭声回荡在整个祠堂里。结果,我的哭声被称托得几乎没有,就像雨滴被淹没在汪洋大海里。
手表的走针在此时发出机械的声响,像在一下一下敲着我的后脑勺。
我说不出话来,仿佛被卷进一场洪流漩涡里,不得挣脱。我尽力活动我的发声器官,可发出的声音就像哑人的学语。时间像一片使两岸断绝的无尽的海洋。很奇怪,我突然发现,并没有什么鱼骨卡住我的咽喉,我只是无话可说。
不知道呆了多久,我逐渐听到万物的声音,有清脆的鸟鸣声,翻涌的浪声,还有这构成亭子的木柱仿佛也在发声。风开始大了,像在空中引入了一条河流。
……
儿子这时打来一个电话:“爸,吃了饭吗?”
“……吃了。”
“最近牙口还好吗?”
“差不多。……好好过日子,啊……好好过日子。”我没听清他的答复就再说了一遍,眼泪仿佛流进了嘴里。
“晓得。……”
我挂了电话,摸了摸脸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
我把腕表放回口袋里,而且自我承诺永不拿出来。因为我发现,无论时间以何种形态出现,都不能再使我欢愉。时间自己设定了一个闹钟。
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路灯相继亮起,过往的汽车不时鸣笛。我在路上颤颤巍巍地走着,想着,我的一生差不多过完了,我用双手数着,还剩下什么。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