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家这个概念开始模糊在生活琐碎里。或许并不是我们没有一个家,可能只是它在你生活里失去本来的模样了。至于它该是什么样,我想我给不了一个都满意的答案,但我想“家”本身就是答案。可以是一盏昏暗模糊的灯,摇曳着疲惫的身躯穿行在黑暗中,远远看见;可以
是旧唱片里一段深刻感触的曲调旋律,历经起伏跌宕后满面沧桑的播放,潸然泪下;也可以是一张不知份额且在未来才能兑奖的彩票,满怀憧憬……
我的第一个家,是曙光村(老屋丈)。隔壁村叫新屋丈,虽然都是土话音译过来,但这不意味着老屋住的都是老村民,新屋住的都是新进来的。老屋是这片村庄本来的地方,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后来往边上开垦,建上了区别于老屋瓦房的平房。慢慢的就成了两个村子。早年间,乡村还是挺乱的。乱并不是食不果腹、饿殍遍野导致的动乱,也不是民风不正招来的偷盗匪寇,而是抢堂口、争田地、划地盘。比的是谁家人多,一大家是小团体,一个村是一个大团体。当社会中出现一批吃饱了饭总是没事干的青年,在偏居一隅的村落各个角落汇聚起来,一颗颗躁动的心怀着满腔热血
不甘于现状,紧接着会相互碰撞擦出毁灭的火花。微风吹落村头的“鸡鸭鹅”树(一种不知名的树,夏天会开花结果,不知道是花是果的东西一串串的在枝头。每一个都是兔头型,但整体也没有小拇指指甲盖大,两个比叶子硬的叶子一样的东西像耳朵,中间连着的是球块样的实心玩意。至于为什么叫“鸡鸭鹅”树,那是因为小朋友们都喜欢摘下那东西往河里丢,沉下去的叫鸡,悬浮着的叫鸭,飘在水面的叫鹅)的几粒,掉进河里飘向青年们盯着的地方。本是聊着家常和田里
的事,突然也就议论起来隔壁村的谁有了点钱,在街上怎么吆五喝六,或者是谁家媳妃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谁家漂亮姑娘还没出嫁。
进村的话,在路口沿着略小于大路的弯路走半里地,就能看到一个私立学校,是个小学,村里孩子都在这读书。有几年这小学在镇上名气都挺大,后来镇上建了中心小学,资源更好,公办的也便宜。这里也就逐渐没落,再加上有个孩子顽皮,放火把学校烧了一半,这个孩子就是我堂哥。这里也就不开学校了,荒废了很多年后,就成了个中队(交管)。再往里半里地就到了去往两个村子的分岔路口了,左边去新屋丈,右边去老屋丈,中间夹着的就是那河。这河是新屋的人霸占着,不准老屋的人捞鱼摸虾,甚至衣服都不许到这洗。那个年代衣服基本都是到河边洗,井的话整个村也没几家有。但好在我们有河分流下的小塘。
陈奶奶家就住在这塘边,她没有子嗣。但塘不是死水,上头是河,河连着水库,下头是田边的池子,一直往尽头去流向的是赣江。她是个哑巴,总是“阿哒”、“阿巴”的边说边比划。她男人死得早,我记事起她就一直一个人在家。她家外面总是干干净净,墙壁上没有牛粪糊着。村里的土砖房外面墙壁上总是一年四季看得到糊着的牛粪,多是女人或孩子去捡的。犁地的牛,放出来吃草,它可不管在哪,你菜园子里刚长出的萝卜,会被它新鲜的产物埋回到见不到太阳的日子。也指不定谁的太爷爷坟头又高了一层,几个月后上面的草都顶得比人高。牛粪糊在墙上,墙壁更结实了,晒干之后还能当柴火烧。别怕臭,那淡淡的草味混着泥土翻新雨后的气息,闻多了也就习惯了。但也不是四面墙壁外面都会糊满,正面是不糊的,厨房那间也是不糊的。正面不糊呢,讲的是门面,还要晒些衣物在房檐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夏天屋里闷热,吃饭要坐门前树阴下,孩子多喜欢趴门槛上吃。也不想吃着吃着,加个牛粪饼撑肚子吧。厨房不糊呢,可不是怕食物串了味。是村里都是大锅土灶,从灶台连上烟囱的管壁上会挖个方格子,里面放着插着残香的罐子,顶里边放着灶神的像,沾了油烟也不能随便擦。年前还有送灶神上天,接灶神下地的习俗,上天呈好事,下地保平安。要说迷信呢,也没错。但这更多的是一种憧憬,好像生日许愿一样,期待来年风风雨顺,平平安安。毕竟民以食为天,自然是不能糊在厨房外的,不能让灶神带着情绪上天去吧。
村里人的坐的椅凳呢,可以大概分成三大类:这第一类是木头的,木头的呢也有好几种。有的是截下一段大树干从中一劈,稍微处理一下劈面,放地上靠在墙边就是一条长椅;有的呢用闲碎料拼拼凑凑做成小凳子,立得住,撑的起就能坐,尽管有一半屁股浮空着。这第二呢,算得上是一种手艺。几个村才出这么几个会的人,竹子长大了,他们就出来在各个村子里游走,带着做好的交椅、竹篮、竹篓等。或是叫主人家自己去砍竹子他赚个工费,约个日子来。或是说好要些什么,统统做好了送过来。这最招人喜爱的还是那竹交椅和竹床。手头不紧的人家都会做上一张竹床几个交椅,毕竟没有普及通讯设备的年代不是本村的手艺人可不好找。后来分家后搬到镇里街上盖的房子去后,也做了两个大交椅,四个小交椅,一张大竹床。我和哥哥给每个交椅都取了名字,两大的就叫“爸爸”、“妈妈”,四个小的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至于为什叫这些个名,当时分析的头头是道。现在想来多半是那会动画片就是这个内容的吧。这第三类呢,一般是定点的,大概率几代人走了,它也不会动。可不是因为镇了啥不得了的东西,是那玩意你搬不动!是的,就是石头的。陈奶奶家门口就有块大石头,高和宽有三四十公分,长有一米多,有点长方体那样。干净到反着光,说是玉石我也不怀疑。有些坑坑洼洼在表面,但摸上去很顺滑,和你在河边踩盖着苔藓外衣的石头滑下去一样。别人家门边用来坐最大的石头也不过篮球大点。其他地方的石头长椅,那也只能看三个堂口了。三个堂都不一样,一个堂里放着族谱,一个供着菩萨像,最后一个堂口里啥也没有,不知道是没来得及想好放啥还是特意空着。人们也都自觉,聚起来聊天都优先到这个堂口。每个堂门口,左右各摆一条长石椅,宽得有七八十公分,高近半米,长两米多。夏天晚上总是有人抢着躺上面睡觉。没有风扇空调,棕叶做的蒲扇连热的不愿动的蚊子都吹不走。提前抹了水的长石椅比木板床舒服多了。
那些年可还没有竹席,竹床也睡不下一家老小。
陈奶奶的丈夫叫长云,高高瘦瘦的,留着八字胡,抬头纹很深,皮肤黝黑,却总说自己生下来的时候雪白的。他除了农民身份外,当过先生,也是个石匠。倒也不是真正的石匠。也就他能把石头修整一下还不搞碎,所以人们怕废了好石材,才都让他来帮着弄石头。村里的石头多是后山上抬下来的。她和长云的故事要从很早说起,那年长云十五岁,长云二十六岁的哥哥长根从外地打工回来。骑来全村第一台脚踏车,那叫一个热闹。长根也大方,年轻小伙子都想试试这新鲜玩意,个个蹬不出半米摔的人仰车翻。他回来还有一个惦记很久的事要去干,那就是给破破烂烂的土砖房翻新,在外攒了些钱,请十里八乡有名的瓦匠,木匠等干工的人来干活。村里闲着的有志青年们也来干点杂货,也不讨要工钱,就蹭顿请匠工们吃的饭。那一桌虽然比不上满汉全席,但肉是吃不完。平常过年肉才一大碗一大碗出现在餐座上,招待完客人才能吃得上,因此有这就足够了。那些天,整个村子净是他家的动静。没几天活就干完了,新房子那叫一个敞亮大气。带来的钱花得也差不多了,看人家读书人赚的钱多,长根便跟父亲商量带长云去县里读书。说是说商量,自从长根回来,家里事他包圆了,都是长根做主,他父亲只顾着天天咧着大嘴到处跟人聊笑,这时父亲像是儿子,儿子倒成了父亲。长云的母亲生长云的时候就离世了。长云跟长云走后,长云的父亲一个人天天坐在堂口门槛上,去田里干活路过的人总要被他拉去参观一下他新家,起初人们还笑着陪他走上一遭。时间一长呢,也都不耐烦了,还劝他“你咋还在这坐着呢?你田里水都干了好多天了”。他好似聋了一般听不到这句。直到有一天,追着别人后面跟人家聊天,跟到了田地里,才看到自己快干死的禾苗。几年后,长云带着个姑娘,两人大包小包手里提满了,从村头走过来。街坊把长云的父亲从地里交上来,拉着就跑回家。只看那姑娘长的十分清秀,一个刚过耳的蘑菇头短发,别着两个粉色发卡,皮肤晳白,身材高挑,小脸蛋泛着太阳探出头前的微红,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动人。光看小脸蛋你也猜得到,她才十八,长云也就十九。村里一下子又闹腾起来了,大妈们在田地里、河边、堂口描绘的绘声绘色。长云的事传遍了村子,也不能怪村子不大吧。姑娘姓陈,和长云在学堂认识的。长云憨厚老实,善良又热心,在学堂还算上进。两人是同桌,住的还近,一来二去熟络起来了。青春懵懂生涩,情窦初开,两个相互吸引的异性,在一日日陪伴和一个个呼应中,沉沦了。这不,和长云私奔回村了。姑娘家在县城算得上日子能过的不错的大家庭,家里人可气得不轻,来过几次想抢人回去,
次次要闹的两头气上心头也不肯罢休。后来索性就不来了。结婚证早就办好了,村里人帮着在她来村的另一个月就办了婚礼。要不是赶上私立学校建好,长云是在村里留不下的。村里人眼里他可是县城人,见过世面,赚大钱的。好在那个年代先生的地位很高,可以说当官的说话都没先生有底气。县城学堂读过书的,顺理成章成了第一个私立学校先生。长云的父亲,平日闲谈又多了个少不了的问题:你家孩子学的怎样啊?直到大家说出“还要拜托你家的先生,多照顾一下我家孩子。”他才昂起头,拍拍胸脯,微微点头,又咧开大嘴的慢慢走开。
老天爷好像觉得自己很幽默,总爱跟人开玩笑。这不玩笑开砸了,砸坏了长云一家。这天清晨就开始下小雨,整天都阴沉沉的.村里很是寂静,没有平日鸟儿的争闹,堂口也没有闲聊的人,个个像预先知道了什么一样闭门不出。长云出门前发现土砖累起来的门槛松动了,自己一碰差点没把土砖踢下来。还叮嘱父亲小心点,等自己回来修补一下。雨下的急躁了,把去学堂的路冲刷的干干净净。近晌午,轰隆几道很响的闷雷,紧接着天空像划开了个口子,把学堂里的孩子们的脸照的清清楚楚,他们面带愁容,怕的可不是这闷雷。长云安慰孩子,等会自己会送他们回家吃午饭的,不用担心。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全身湿透,气喘嘘嘘的闯进学堂,只见他挥了挥手就把长生叫出去了。孩子们看着先生死死盯着那个人,几句话的功夫之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孩子们交给了这个雨中来的不速之客。长云带着父亲大步流星,村里人搭话一个人也没理,径直冲出村子,一会功夫背影都看不见了…….
长云再次回村已经是五天后了,后背背着的是趴着一动不动的老父亲。到家后长云一直关在家里,谁都不知道怎么了,隔天就看他家挂满了白布,开始办丧了……村里人问也不说,长云媳妇哭得不像样,哪里哄得住,但还是帮着为长云父亲准备后事。没两天,有群外乡人冲到村里来,气势汹汹,好像狼盯上猎物一样,势必要生吞活剥。村里人见这架势,没进村就拦着。一问才知道,长根在外赌博,觉得庄家组局出干坑自己钱,发生口角后动起了手,最后失手把人打死了。这人家人就来闹来了。村里的小伙子就问:“是先生长云的哥哥长根,那个长根吗?”外来人中一个体态臃肿,双眼泛红的立马大叫起来“你们村还能有几个长根呢?杀人犯的弟弟还当先生啊,教人怎么杀人吗?”说着冲到长云家,村民也没好拦。有的一脸愁容呆愣在原地;有的转头就跟边上人说:“我就说他家出大事了吧,想不到长根干出这样的事…”;有的显得有些期待了,紧紧跟在外来的一群人后面,探着脑袋等待双方交涉。这一说才知道,长根和父亲去看长云,看了他最后一眼,就这最后一眼让老父亲心肌梗死,送到医院已经无力回天了。长根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当时人们多是不懂法,没人怀疑什么,只知道杀人偿命。谁知道法院判决前一夜,法官握着受害人家属的手,轻拍着他的背。让一个自以为正义的人拿到了枪,便给了他猎人的错觉,让他悲悯死在凶兽嘴下的小动物,大发慈悲地惩处了沾了血的凶兽,可是崩碎了尸体,血却溅了一身,割下小动物的皮毛尝试抹除干净。
看长根的父亲也去世了,他们或许是良心发现,默默离开了。长云没再当先生了,学起父亲种起了地,可是他却没有坐过堂口的门槛。过了很多年,长云家的事逐渐没人提起,长云却出现在一户户门前,带着恳求的语气希望能借到一块八毛的。他媳妇病了,起初以为是简单发烧没有重视,后面说不出话,下不来床,高烧到昏迷,才觉着不对劲。送到诊所,村里诊所不敢治,往县城送,听说要高昂的治疗费。这才回村一家家去借。村里人都闲不出多少钱,想找陈家人借,发现人去楼空,像是不要这女儿了。万般焦急的情况下,长云听说一个工厂老板的娘在隔壁病房,他就跪在这老娘床前,带着哭腔求她救救自己媳妇。心善的老人家哪里受得了这些,立下就把儿子叫来了。厂老板也不是人傻钱多,知道了长云念过书,便跟长云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但你必须跟我干三年活,工资我只能给你开别人的一半,包你两口子的吃住,你要觉得行,咱现在就签合约,带你去付钱。”长云哪里管那么多,先救人要紧。可是长云媳妇甜美的声音只能变成“阿哒”、“阿巴”了。厂老板生意也是波澜起伏,好在长云是个得力助手,多次帮他渡过难关。有一次,一个合伙人需要大量木材、石料、土,长云就把家乡“卖了”。村长和村里人看在钱的份上也妥协了。村子是建在山脚下的,后山本来挺高,一大片树林。说来也奇怪,山尖尖倒很多大石头。
跟着工人们把“自家”后山一点点挖矮,也不心疼,当是日本鬼子炸的吧。看着石匠师傅们干活,还真让他学到了一招半式。三年合约一到,他还是回村了。回村有他惦念已久的事。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显摆。村里人没来得及关心上陈妹子说不上话了,就已经纷纷夸赞长云做了大好事。他起的主意,带着一帮年轻人到后山采石砍树。堂口多了石椅,很多人家也都借木材加固了房梁,或是多几条木椅,一些小木凳子。长云家门外多了一块最好看的石头椅子,打磨的油光滑亮就是为了媳妇喜欢。他就不用像他父亲那样坐在门槛上谈笑了。接下来的几年,他家只有他一个人说话和时不时的“阿哒”、“阿巴”几声。农忙之余,长云会帮村里人干活,盖房子,做木材家具,敲打石头做器具(石磨,水井盖等),也就慢慢的开始跟别人说自己是个石匠。
好景不长,新屋丈建出来,那边的人就瞧不上老屋丈的人。总是要惹点我们的事,或是牛到我们田里乱踩乱吃;或是往我们墙上甩牛粪,虽然我们都这么做,但主动与被动之间呢,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又或是远远拿石头砸家畜,鸡飞狗跳的。也许我们老屋的闲人也这么干过,但总归是有冲突爆发的一天。就是这个大阴天,长云从新屋丈给人干完活回来,村里人年轻人总觉得他像是个叛徒,对长云没个好话,也不顾曾经师生情谊。随行的隔壁村的人帮着说了:“你们别自己没本事,瞧不得人好。”老屋的一个青年跳了起来就说:“谁没本事哦,做点东西还请别的村的人。有的人也是,什么钱都赚。”年轻人像是箭在满弦上,时刻可能爆发。没几句话的功夫说干就干了,他们渴望做点什么证明自己。“真是疯狗急了乱咬人,自己村里人也咬。”话音刚落,不等新屋丈的人反应,那小伙子就抡圆了拳头挥
过去,直砸得那人踉跄,即刻就扭打在一起。长云拦都拦不住,甚至自己都挨了几拳,受了几脚。最后还是新屋的人打赢了,那伙本村人可只看到了长云拦他们,打输了一肚子的气就想找长云发泄。私下又聚集在村里某个角落,盘算着他们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计划!
雷电交加的夜晚,月黑风高。几个小伙子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眼神飘忽不定,踮着脚溜到了长云的牛栏边。一道闪电划过,他们面露凶色,眼神变得坚定,死死盯着长云家唯一的牛。接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吓得一行人一哆嗦,老牛也尽力“哞”了一句。还没回过神,就蹑手蹑脚打开牛栏,牵着牛往外跑,谁也不知道乌漆麻黑的跑哪去了,撇下了牛就回。接着又是阵阵轰鸣,长云终究是被吵醒了,不安的心趋使他来牛棚看看,这一看就把他送离了这个还不太坏的
世界。他到处寻找牛的踪迹,始终看着远处模糊的黑影觉得应该是牛,不知不觉上了田埂。先摔了一跤,黑夜里摔丢了鞋,还是往前走。再一跤,他掉进了田边的池子,正是他父亲当年忘记放水进田导致禾苗快干死的池子。当他想要爬起时,像是被拽住了脚,湿滑的泥巴田路没有受力点,只得滑进池中。他在呛一口水又一口中,渐渐筋疲力尽。另一天清晨,天已然放晴。小麻雀迅速追上先飞一步的麻雀队伍,叽叽喳喳的像是埋怨丢下他一个人。一团绵柔的白云从太阳上扯下,阳光撒满整个田野,也照在长根煞白的脸上。一片烂叶掉下枝头,旋转着飘下来,轻轻盖在先生的脸上,想要留存他最后的体面。
老牛会找避雨的地方等着天亮,甚至会自己找到回来的路。但长云不会等到天亮,也不会扯着嗓子叫唤他的牛。他不担心吵到了别人,而是怕让人听到他把牛丢了。这几个小年轻教训一下长云的计划算成功的很彻底,至少长云再也不会当叛徒了。长云走后的几年里,陈家人来过几次,她们很是不理解陈奶奶一个人留在这村里的决定,就像当初不理解为什么要和长云私奔一样。那个年代,天空是蔚蓝的,云朵的轮廓格外清晰。每一次抬头,时间会像定格了一样。一个始终留着短发的女人静静坐在一块光亮的方石头上,视线划过屋檐死死拽着天上飘动的绵羊,很用力也僵持了很久,灵动清澈的眼睛变得干枯,她想微微眯起眼睛,不让更多血丝盖在上面。四周很是安静,没人闯进她的世界。日暮时分,白鹭穿过红晕的霞光,陷入其中不见踪迹。塘面粼粼波光,预演今夜的繁星闪烁。当夕阳慢慢沉淀,透着深沉的暗红,一个擦拭完石椅后久坐其上对着天空发呆的
人,挺着逐渐偻的身体扶着墙慢慢向屋内走去。
陈奶奶家边上就是个小巷子,一直往上就到了我家。后来爸爸的兄弟们分家后,我只叫这是爷爷奶奶家,因为我搬离了这里,去到了镇里街上盖的新房。我在这个村子住了五年,后来也常来,终究像是客人了。我慢慢淡忘了曾经清晰记得的塘边这头到那头的每一户人家,也许怪我回村不够勤快,也怪他们都搬离开了村子。
最后,塘的东头只剩一户一人。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