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大名著《十场戏》

作者:李严墨    发表时间: 2024-09-08 03:38:47     阅读量: 857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北冥有树,曰为仙藤。沃土双生,一方草茂,一地枯残。梢叶勾陈,映如白昼,根叶贪狼,黯似野夜。枝干六段,东盛西密,正中双雄,临水滋生,南江广域。树杈为三,始于洪符,盛于永明,衰于曲虹。

徐徐炊烟耸入紫月,星雾弥没人间。成王败寇任谁狂,不过龙争虎斗。忠奸善恶葱郁生,但见青山不改颜,绿水依时色。白髯扣案说往昔,道不尽尘世间沧桑苦楚,观不透大江浪风起云涌。端杯饮下青梅酒。笑谈怪论间,醉里泯恩仇。——梦中游《北冥有树》

序幕

赵王府内,一位妇人正在用力挣扎,她的脸上流淌着汗水,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痛苦地贴在枕头上。房里充满了沉重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汗臭味与血腥味。床边,几名老妪正忙前忙后为妇人端水,擦血。

楼房外,大将军赵公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突然,妇人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叫,她紧握着被汗水打湿的床褥,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上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眼神中流露出痛苦和害怕。房间里的女人们也都变得慌乱起来,有个产婆不时抖动着手在她的额头上轻拍。

赵公听见房内的动静,这个一生从未敬畏鬼神,在战场上难逢敌手的猛将,像是如遭大敌一般,嘴里不断嘟囔着: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当然,对于他口中“母子平安”的祷告,惹得左右手下有些莫名其妙,其中一名胆大的都骑校尉齐灼忍俊不禁,打哈哈道:“王爷,您怎知夫人就一定会生男娃呢?”

赵公身为赵国战功卓著而被册封的并肩王,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军营里都享有极致威望的太平杵,真可谓是如今赵国上下举足轻重的存在,除了当今晋阳城的赵怀王敢怎么跟他说话,生性暴烈的他还真有可能因为一句玩笑话鞭挞士卒。

这些天是王府的大喜之日,身怀十月胎的王妃要产子了,朝堂上的大小官员风尘仆仆地赶来,军营中不少亲信手下也陆续到场,同时,就连赵国第一儒商——李白灯也拉来三百石米面酒水,三百车绫罗绸缎,来之前,他听说王爷喜爱喝酒,特意令人买了五十坛有价无市的陈年佳酿。

不过,鲜为人知的是这位豪商此前与并肩王有过生死之交。

赵公将来往的宾客安置在王府,与他谈其往事,这才想起这门儿事情。

在王府入住的第十一天,赵恬霸问世了。

当时,与宾客游山玩水之时,赵公突然得知夫人临盆的消息,便带着数位亲信马不停蹄地赶回王府.....

被问住的赵公刚想发作,又想起了昨夜妻子“不许打人”的嘱咐,没好气地朝他胸口怼了一拳,道:“你小子,巴不得咱生个闺女是吧!若是不信,咱与你打个赌怎么样?输了,你给咱禁酒一个月,赢了,咱给你重新调拨五千铁骑如何?”

齐灼讨个没趣,见到他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样,心想:咱这位王爷可是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若是在战场上,敌人兵力比自己多一倍,只要一估算,这仗的胜算没有八成的把握,就是说破天也不肯出兵,除非是当朝的赵王下死命令。

不然那还打啥?赔本的买卖傻子才会干。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原来的老部下也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建制都被打散了,三千人的队伍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百人,若是真的得到兵源填充,倒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不就是一个月不喝酒嘛,这赌我打了!”齐灼爽朗地笑道,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当即顺风接屁,纷纷入局。

“行了,要打赌也可以,你们这群败家子,输了得把缴获的汾酒交出来,每人二十坛。”

赵公见鱼儿上钩,嘴角挂起一道神秘的微笑,并狡猾地提出赌约,摆出一副吃亏的模样,还生怕他们反悔似的,现场来了个“击掌明誓”。

之所以,他敢如此笃定王妃腹中胎儿是个男娃,背后自然有高人指点。

早些年,他还是一个兵力不足三千的中郎将,岌岌无名,十八岁参军入伍,仅是一年时间,他便数次身先士卒,率领旗下三千铁骑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的是,像他这种作战勇猛的小将,在官场上没有靠山,每次创下的辉煌战绩时,总会被世家大族的官二代顶替,这滋味真不叫一般人能受得了。

就那群家伙,在战场上被滚道跑的人头吓得哭爹喊娘是常有的事,指望他们打仗是不可能的,就怕敌人的大刀砍到身上时,这群贪生怕死之辈能做到不拖后腿,跑远一点,别让溅出的鲜血滋到自己就烧高香了。论军功时,他们又挤破脑袋往里钻。

每回看到自己九死一生才换回来的战功,被那群豪门子弟夺取,心里就直泛苦水,原本以为自己要以这种方式默默无名下去。

一直到先王驾崩,他在齐郡交战前夕,一位白发长髯的道人替他指出明路,并在预言自己将来会老来得子。

起初,赵公只当他是个坑蒙拐骗的妖人,直到后来的种种预言成真,他才恍然大悟,扶持如今的赵怀公上位,这才平步青云地踏入仕途,在齐郡大战中一战成名,以三万铁骑碾碎袁军,迫使袁灵王割地求和。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河北小将才脱下铁甲,换上一身藩王蟒袍,镇守河北。

伴随着那一声婴儿的啼哭,悬在他内心深处的巨石总算落地了。

“恭喜王爷,夫人生了个男娃!”

丫鬟们迫不及待地将刚诞生的小王爷抱出闺房,只不过她们看到亭阁内的第一幕,各个忍不住捂嘴发笑,与那群人高马大却又不知为何面露沮丧的将军们形成鲜明对比。

亭阁内,有趴在赵公脚跟前苦苦祈求留几坛的,有抱着王府亭柱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恨天怨地的,还有的更夸张,鼻涕、口水大把大把地流着。在听到自己一个月不能喝酒的噩耗时,这群刀架在脖子上都雷打不动的汉子哭得死去活来。

赵公则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手下这群酒鬼吃瘪,十分享受他们哭爹喊娘的窘样,这可比到戏楼买票取乐子要来得更痛快一些。

接过侍女递来的儿子,他那浑浊不堪的眼眸,却是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怜。

毕竟是老来得子,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王爷,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性子早就被刀光剑影的生活磨平棱角,成了个战争狂魔,终年都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望着襁褓中的儿子露出了久违的欢喜。

“得了,别他娘的哭了,丧了吧唧的!不就一个月不喝酒嘛!”

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激动地抱着孩子闯入闺房,但看着一脸煞白且安详的发妻,眉宇间又流露出些许担忧之色,关心道:“妹子,你还好吧,咱这就传宫里的太医进来,明天要是还这样,咱就把他一家全杀了!”

王妃知道丈夫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不过她也是个仁慈之人,听到他又要徒增杀戮,虚弱道:“老爷,大可不必,妾身的身子骨好着呢。”

躺在枕头上的她朝着丈夫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赵公坐在她的身前,紧紧捂住她的手掌,将房内的丫鬟、老妪全部驱赶出去。

“妹子!你可真争气!给咱生了个大胖小子!”

虚弱的王妃望着爷俩,艰难地挤出一抹惨然的微笑。

床柜上,一盏闪烁着微弱的灯光在几阵清风下忽闪忽闪,好像一个不注意便会灯熄人灭。

赵公也注意那盏油灯,火苗子腾腾的,让他感觉到隐隐不安,就连他怀中的婴儿也不合时宜的大哭起来。

“老爷,这孩子哭声像打雷,不如就叫他阿雷吧。”

“成,赵阿雷,这名字响亮!”

“老爷,今后...妾身只怕....只怕是不能伺候你了,恳求您不要为难今日接生的仆人,少点喝酒,切不可乱发脾气。”

赵公听得心如刀绞,泪花打湿双眸,簌簌地往下掉,声音颤抖地说道:“妹子,咱答应你了,咱都答应你!你可别丢下我爷俩......”

赵姬眼前陷入一片黑雾,气息逐渐变得孱弱,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她便连同那盏烛火灯熄人灭。

悲喜交加凝聚在一瞬之间,王府内外弥漫在一种沉痛的氛围。

就在王妃头七之日,两位仙风道骨的老翁同时低头掐手捻诀,拈指验卦,似是参透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赶到一棵树前乘凉。

仙藤树下,左边这位道人步伐缓慢,每过一处,便有几丛花草绽放,右边那位老汉大步流星,所到之处,便有几方枯萎凋谢。二人的嗓音也别具一格,一个气息十分孱弱,似有云遮月般,令一个却生得凶神恶煞,声如洪钟大吕。

二老盘膝对坐,各自翻出袖口的棋子,以地为盘,划出十横九纵的棋局。

“师兄,你得让我执红子,要是让你先走,那这盘棋可就实在没啥意思了。”

老汉冲那道人咧嘴一笑,声音极其谄媚地说道。

道人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行,只怕那样,你会输得更快。”

草谷弟子

春秋时期,七国争雄,当属秦甲、赵骑、袁戟为尊,楚、燕、魏、韩等国位居后四雄。

一日,周天子在胶东面见各国君王议事,列国诸侯闻讯从四方纷至沓来。宴会上,独不见燕王身影。袁灵公大怒,挟天子以令诸侯,勒令各诸侯出兵纳粮,助己讨燕。众诸侯闻言寡然无味,只有赵宣公心生不悦,当殿拔剑威胁诸君:凡有敢助纣为虐者,且看我赵剑锋利哉!

秦庄公与其多有不合,早年间,曾在渑池会遭赵大夫蔺公羞辱,传出“秦王击缶”的恶闻,被天下的文人墨客所耻笑。今见他又敢拔剑威胁自己,当即抽出配刀对峙:“住口!你们不过一群辽东异族,也敢妄议朝政!今有我大秦援兵五万,粮草千担,我看谁敢不从!”

一把精铁打造的秦刀在手,身修八尺的秦庄公站起身,面露凶光地扫视楚、燕、魏三雄。在场的王侯中,除了那位比他矮半截的赵宣公敢与他对峙,剩下的则是被他散发出的那股君王独有的霸气给吓得汗毛倒竖。

二人一刀一剑,互相凝视,互不相让。

筵席上,有带头做表率的便不缺见风使舵的,三位诸侯被他唬住了,当即化作墙头草,支持秦、袁二国联合。赵宣公自然不敢与天下作对,难以置信地看清在场这群贪生怕死之徒的嘴脸后,双手执剑,奋力地将案前酒席一分为二,摔袖离去。

袁灵公谢过秦王与三诸侯,于次日拟诏《讨贼檄文》通禀天下:昨日,天子召见众诸侯于胶东。燕王缺宴,狂妄骄横,实有不臣之心,故本王特召各地藩王入室,助王擒贼。

后人有诗附之曰:

袁王染指燕关地,赵君问剑吓诸侯。不出兵马反占先,天子颜面何地存?

春秋四年六月望日,第一场春秋大战正式打响。

袁国大将邓梁备齐粮草辎重,起兵二十万,浩浩荡荡杀向北燕。

城门外,袁军犹如一条延绵不断的黑色长龙,仿佛这龙尾永远也没个尽头,而他们手中一丈多高的大戟好似那斩星揽月的乾坤勾,白日里的擂鼓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惊得方圆百里内,黎民百姓家里的牲畜家禽不敢鸣叫,短短数日之间,便已夺取七城十六寨。

要是任由邓梁大军长驱直入,以这种攻城的行军速率,不出三月,燕国必将毁于一旦。

燕昭王一夜派出十二道密探前往赵国,求助于赵宣公。

晋阳城,老谋深算的赵宣公在得知燕国的处境,显得格外慌乱,他深知一旦燕国被灭,袁国实力必然存于赵邦之上,届时,西秦、东袁左右强敌率兵来犯,赵国便会成为众矢之疾。但是,这件事情若是处理不当,恐怕会动摇赵国的霸主地位。

若赵国就此发兵驰援,西秦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到那时,四国混战,匈奴、韩国借机出兵伐赵,那自己可成了待宰羔羊。

早阳的第一缕阳光随着一声鸡鸣破晓,照进了王宫大殿。

在遥远的西秦,面对捷报频传的袁国,坐在王位上的秦惠公,从天黑坐到黎明,彻夜难眠。自那日胶东之宴回国后,他就从没睡过一个好觉,看着御案上袁灵公发来的求援册书,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本该履行胶东之宴上的诺言,可是,断然出兵必然会加剧秦、赵两国的矛盾。且不论,秦国如何在这场战争中获取利益,假使燕地并入袁国,则其实力定会跻身于秦、赵之上。 可是,自己也不能因为了一个承诺,得罪赵国,与其争得两败俱伤,一旦袁国吞并北燕,在趁势发起东征,先取赵国,后夺秦邦。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了。 但是,纵任赵国出兵助燕,两国形成夹击之势,袁国自然朝不保夕。赵、燕二国瓜分袁国,从而使其国力大增,这也会陷入残局。

那赵宣公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肯定报那胶东之仇。

除此之外,自己一旦发兵援助,保不齐这胡人与南楚会趁机上下夹击,夺我秦邦,那时,前有赵国劲旅拒敌,后有异敌入侵,秦国可就踏入一条退无可退,进无可进的两难之境了!

不论是发兵攻赵,或是东面助袁,还是袖手旁观,都会致使秦国陷入绝境当中。

所以,他这步棋得三思而后行。

天刚蒙蒙亮,身为国君的他便刻不容缓地召集文武百官商榷此事。

“诸位爱卿,你们都看看,这是袁侯发给孤的救援册书,你们说说,这趟浑水咱是沾不沾?”

一双虎目扫视台下众人,同时将御案上杂乱的册书往地上一通胡噜。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时,朝堂上出现三个声音,文官为首的相爷蓝安,主张“谋和”,武将为首的元帅王翦,主张“强攻”,双方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恭维之词,大体上,他们秉承着“中庸之道”,不肯卷入这场口舌之争。

赢绩凝视着这群酒囊饭袋的政斗,不禁暗自冷笑。

文的主和,偏安一隅,武的主战,不顾后路,尽是些废话。

“父王,孩儿主战。”

众人向发声出望去,只见得一个乳臭未干,身穿绿锦袍的儿童怀抱绣球

闯入朝堂,后面紧跟一位素未谋面的汉子。

赢绩饶有兴致地看着年仅十儿岁的二儿子。

“孩儿,你有什么高见,当着满朝叔叔伯伯的面,说来听听。”

“赵国固然强大,但同时,它也惧怕我秦国,邓梁大军强压入燕。我们只需派一支精锐骑兵赶赴汜水关,再派一位能言善变者出访韩国游说连横,两国攻赵,便可打破僵局。”

这番言论惹得满朝文武传出满堂彩声。

赢绩听完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台下抱起小儿子,爱怜地亲一口,大笑道:“我儿高见,一个十二岁的孺子尚有这般才识,真是天纵奇才呀!”

同时,他察觉到殿角候着一位黑袍汉子。

“父王,这些都是那人教我的。”

被赢绩抱在怀中的二王子赢维朝殿外指了指,众人的目光也望向那殿角的汉子。

须叟,赢绩重回王座,并宣殿角外的黑袍汉上殿。

诸位文武大臣只见得:那一袭黑袍汉子缓步上殿,此人生得背驼如箕,身修六尺有余,会见君王,却面沉死水,掀不起情滔之色,颧骨颇高,鼻大似钩,貌似忠良,一双剑目傲视群臣,远处望去好有“鹰瞻狼顾”之嫌。

“先生入秦,有何策解局?”

那黑袍大汉反问秦王,道:“王上可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

“如果先生若能解我心事,孤当以国师之位相待。”

黑袍大汉毫无征兆地走向品级台,左右甲侍警惕地持刀挡路。

秦王一摆手,令左右亲信全部退下。

众文武只看得黑袍汉趴在秦王耳边低声言语,令本面带愁苦之色的秦王喜笑颜开,霎时间,众人惊诧万分。

赢维听完私语,心中暗含涌动,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当即遣散众人,提前结束朝会,快步走下品级台拉住黑袍汉的手臂。

君、臣二人坐在品级台促膝长谈。

“先生当真是草庐大仙弟子?!”

黑袍汉双目凝神,一脸严肃道:“秦木子本是一介凡夫俗子,师从草谷真人,习得仙师巧言善辩之才,学成下山,仙师令我辅佐明君,我便云游四海,游历诸国,秦君乃一方圣君明主,胶东之宴,不畏强赵,敢于之持刀对立,如今,赴秦献策,替君解愁。”

话毕,他便恭恭敬敬地朝赢绩鞠躬行礼。

“人言道’得草庐仙人一徒,可纵横天下不忧。‘此番看来,先生教小儿殿前献策,真不愧草庐弟子也!”

“大王此言差矣,仅凭秦、韩连横,就想撼动赵国,无疑于痴人说梦,我有一计可使秦国不动干戈便可不战自胜。”

赢绩大喜,当即传令正一品太傅上殿,并册封秦木子为右丞相。

“爱卿,孤以国师之位待你,快将良计献上!”

秦木子有些受宠若惊,面对宫女们替自己宽衣解带,穿戴紫袍金带,显得十分拘谨。赢绩看着眼前惶恐不安的汉子,不由得一阵好笑,遣散诸位宫女,亲自为他穿上宰相朝服。

“多谢大王,木子定然不会辜负秦王厚恩。”

赢绩见他欲想将计谋脱口而出,思索片刻后,又急忙将其制止。

“秦相国,你是孤单封的右相,此前从未有过任何功绩,孤信你是草庐仙长的弟子,这不代表满朝文武会服你,有良策,明天再说也不迟。”

话已至此,秦木子谢过王恩后独自下殿......

长眉道法

于七国众多城池之中,蓟城位于千山之中,环境险峻,天险地阻。城门楼高耸入云,城墙坚实如铁,垒石筑土,围绕着城池,犹如龙脉注入其中。

城外因被群山环抱,路道艰险曲折。山峦耸立,北面险峭的崖壁直插云天,使得高句丽、拓跋族等外邦难入中原。东面是一道斜斜盘绕曲线的阳关道,勉强通往城内。路上险峻死脱,曲折弯绕,容不下一骑驰骋。不少曾欲攻破城池之人,在此路上尝到了苦果,全都无功而返。

蓟城的大门口是子城——拒岚城。

虽然没有主城那般坚固,但是城外围有一道人工刨渠,引入黄海所天然形成的护城河。

水源丰沛,上下游水势浩渺,如梭出飞瀑直泻百丈,声震山谷,如千军万马奔腾。任何企图涉水而过者,皆会被激流卷席倾泻,是子城难以逾越的第一道河川之险。

城内布有四门,每个城门都错落有致设有十二座箭雨楼,每楼中暗配三十名弓箭手,台榭楼阁耸立其上,可纵观全局,堪称世间巍峨不倒之城的典范。

深夜人静,主城的台榭楼上,迟迟得不到赵国回应的燕昭公正召集满朝文武如火如荼地进行商议。

王案上,他正如坐针毡地看着文臣武将。

面对势不可挡的邓梁,他似乎看到老祖宗授功八百的基业就要葬送在自己手中的结局。

“列位,现在袁军已经攻下寡人的半壁江山,城内也已接纳了四批流民了,方才探马来报,邓梁二十万大军明日便可抵达拒岚,这该怎么办?”

作为燕国硕果仅存的贵族王孙,慕容乘当即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不必忧虑,既然邓梁马上就到了。卑职以为袁军日夜兼程,舟车劳顿,而我军却是以逸待劳,只需派遣一支急行军,半夜奇袭他的粮草辎重,来个先发制人!”

燕昭公忧心忡忡地回道:“这倒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咱兵力不足,何以抵挡的了二十万大军?”

文班中,走出一位谋士。

“大王,现在正是国家为难之际,需要有些非常手段。”

燕昭公定睛一看,此人生得短髯长眉,虽长得相貌平平,但见其气度不凡,想他必有破敌之策,问道:“爱卿有何良策?”

长眉者紧皱眉头,用手捻起胡须,深思熟虑一番后,认真道:“大王,邓梁有二十万大军,难道我们就没有嘛?”

此话一出,在场的文臣武将被他这句话搞得满头雾水。

要知道燕国与袁国相比,不过是盆大碗小的存在。

袁国作为三尊之一的强国,沃土千里,带甲百万,更是虎踞于三州十八郡,反观燕国,土地贫瘠,孤立无援,不论是经济、文化都处于后四雄垫位的存在,单看实力而言,都无法比拟齐鲁大地。值得一提的是北燕最多且最具特色的则是——土匪,这也是燕昭公最头疼的问题。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北燕的贼匪可是真不少,官府抓也不抓完,修建的牢狱简直比民宿客栈都要高出几倍。

“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燕昭公不惑地问道,长眉者笑道:“大王,臣以为我们可以就地聚集十万大军来抵挡袁军。”

慕容乘似是猜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身为王侯将相而言,他可不屑于跟牢房里面的死囚为伍。

“大王,卑职以为不妥,纵使我北燕无人,也不能指望那群乌合之众保卫燕国!”

燕昭王被他这句话一语点醒,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脑子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厮该不会要征用那群死刑犯上阵杀敌?

“爱卿,你莫不是要让牢里的死囚充军吧?!”

“臣以为可以!大王,且先不说兵力不足的问题,微臣认为北燕位列诸国之未,情有可原,第一,非是我北燕弱于三尊,其原因归咎于贵族王侯强占桑田,诓愚百姓,不劳而获,百姓无田可耕,投身绿林之间,此城为误国殃民其一。第二,非是我北燕无人可用,其原因归咎于满朝旧勋依仗世袭,以致寒门才子难蹬殿堂,百姓无官可依,从事打家劫舍,此城为国人野蛮其二。第三,秩序混乱无法可制,仕途官宦谋己私欲,时常传有血案、冤案发生,大官保贪官,贪官欺清官,清官随波逐流。此城为社稷隐患其三。”

长眉者将自己的国策倾泻一通,点燃了满朝官员的怒火,随即引发了一场唇枪舌战的政辩,有几个性子暴躁的将军当场拔刀,欲想将眼前这个大言不惭之人剁成肉酱喂狗。

“寡人怎么治理江山还不劳你多舌!给我滚下去!”

“滚下去!快滚!”

长眉者惨然一笑,被两个侍卫擒住臂膀扣押下殿,其中不少人朝他啐痰、踢背。

暴怒过后,燕昭公细细品味刚才那番话语,内心早已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小声自嘲:“寡人有何尝不想为天下学子开门,一旦那么做,只怕面前这群老顽固会造反。

待那长眉者走后,台榭阁陷入一片死寂。

莫容乘回味着他的“百字真言”,忍不住嘟囔一句:“真他娘的有道理。”

身为将门之后的他对文邹邹的东西毫无兴致,这是大多数武将天生就极其抗拒的东西,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但唯独对上马杀敌尤为在意,不过听长眉者的话,他对牢狱中的犯人泛起了一丝同情。

“大王,卑职觉得鸟雀燕兽亦有差距,不论是贫贱的田鸟,还是作恶的野雀,又或是高贵的燕子,在此国难之际也不可分贵贱之别,凡是我北燕子民,不管是流民也好,死囚也罢,都应当同仇敌忾地抗击袁人。一来能够填充兵源,二来也能让他们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与其让他们空耗国库粮米,死在刽子手上,倒不如奔赴沙场报效国家。”

余怒未消的燕昭公在听完他的谏言之后,冷静地摆了摆手,遣散诸位官员。

东城,新来的囚犯身披枷锁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一片漆黑与潮湿的恐惧当中,牢狱内,只有几盏油灯可勉强照明前进的路,走廊两边聚满了蓬头垢面且凶神恶煞的老囚犯不断用言语调戏新来的牢犯,长眉者在讥讽与嘲笑中,被关在最后一个牢房,里面有五位背负人命的恶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被解开镣铐的长眉,双腕传来阵阵麻木,略微简单地活动了几下踝关节后,独自走在一个角落,拨开杂乱的秸秆盘膝而坐。他这番做派,让狱中的恶汉们十分嗤之以鼻,也不知道谁骂了一句“长眉狗”,惹得众人发出一阵刺耳的讥笑,而被骂的长眉并未理睬他们。

“真他妈的能装!都进来了,还插着鸡毛充鹰雀儿。”

其中,一个有南魏口音的疤脸汉忍不住骂了一句,看着他那股高人做派就联想到草芥人命的狗官,于是他娴熟地撸起袖子朝角落的长眉走去。这恶汉明显就是一个打架的惯子,仅凭三拳两脚就揍得长眉口鼻迸血,像是炸开的血脂花。

这是牢房的规矩,新来的总得挨顿打,除非是你比他们还能打,用拳头说话。

“行了,疤子,差不多得了。”

为首的汉子不忍地喝止道,他是个有良知的人,对于欺负老实人不敢兴趣,就在他来到牢房的第一天,也有过与长眉一样的经历,只不过当时他以一挑四,将他们全部揍趴下才场上如今的牢头,本打算废除这条规矩,可面对这群恶汉的苦苦哀求,他也无可奈何。

长眉被揍得眼冒金星,看着替他求情的汉子,仔细打量着那张白玉脸流出感激的神情。不过,为首的汉子却有些奇怪,心想:这怪人,我又不是娘们,脸上也没有金子,盯着我看干什么?

老大不发话,小弟显然没有插话的理由。

牢里的气氛明显比较尴尬。

被盯的发毛的汉子打破僵局,道:“新来的,你犯什么进来了?”长眉啐出一口淤血,捂着嘴角,叹息一声,将台榭阁发生的事情无奈地说与众人。

恶汉们听完陷入了一阵沉默,挤破脑袋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就因为替老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导致自身锒铛入狱。

虽然他们什么也不懂,但打心底佩服有文化的人,尤其是他这种为国为民的文化人,且不说当着满朝狗官的面把话挑明会是个什么下场,就单凭那句“百姓无田可耕,投身绿林之间”,这说的不正是自己嘛?

疤子十分惭愧地跪在他面前请罪,愧疚道:“先生受罪的,是我无理在先,死罪呀!死罪!”那长眉者倒也不是个斤斤计较之人,将他扶起,笑道:“相逢既是缘,兄长又何必见外呢?”

众人相视一笑,顿觉意气相投,莫名有种相见恨晚的举动。

大难之前觅知音,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时,牢外传来三、五个人的脚步声,为首的牢头不厌其烦地重复一句“把牢门打开!”让身处牢内的死囚们一度觉得自己耳朵幻听,直到一个身上生满脓疮的犯人抓住一位狱卒,问道:“军爷,把牢门打开作甚?”那被扯住膀子的狱卒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骂道:“狗爪子松开!他娘的,老子怎么知道,给我滚开!”一甩手将那犯人掀开。

他的身后走来一位身披盔甲的将军,朗声道:“燕王有令,今日起免除所有人的死罪。”

霎时间,走出牢房的死囚们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撑大自己的眼眶,再是挤红自己的眼眸,最后是爆发出一股悲喜交加的快感。还未等他们高兴片刻,一句“切

莫高兴太早”的关子话,使得这群恶汉们熄了火,他们将目光聚集在那位将军身上,恨不得马上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乘知道气氛已经渲染的差不多了,挺直腰杆走过死囚们的身前,环视一圈后没有发现那个在台榭阁夸夸其谈的疯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单骑擒王

天边挂着一弯金黄的明月,晚霞随着日落逐渐褪去夕阳下的色彩,躲藏在黑云中的星群汇聚在苍穹之上,众星捧月月更明。

平日里这个时间段刚好是千灯村生火做饭,家家户户飘炊烟的惯例。每家每户门前挂着一盏草灯,吃饭前点燃灯火,为路过之人村寨的照明山沟中的险路。毕竟是坐落在山崖边上的小村,建村初期,时常有人会因黑灯瞎火的山路跌落悬崖。

村民们实在没办法,从山里挖来煤矿,挨家挨户地做草灯,只要看见日落西山,便会点燃门前的灯火......

可这也是几天前的事了。

前些日子,村民们一觉醒来惊奇地发现村子里不知何时涌入大量难民,村子被堵得水泄不通,还未等他们坐下喝口水将事情原委说明白,远处传来几阵怪异的声响,那声音循循渐进,回荡在山谷里。

听到声响的难民们像是家禽遇鹞鹰,不等他们作鸟兽散,便成为一个个孤魂野鬼游荡在千灯村。

一匹黄鬃马疾驰而过。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自然察觉到被大将军杀得四处逃窜的余孽,这位阴狠的小将俯视着敌国百姓汇聚的小山村,秋毫无波地看了眼,不耐烦地朝身后的百伍长说了句:屠了。

原本生机勃勃的千灯村便成了如今的百鬼山。

“韩鹿何在?”

长眉者应了一声,本能地向前迈出一步,慕容乘快步走至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轻声道:“韩先生,我是个糙人,也不懂啥鸟屁道理,听你在营中说的东西,让我有些醍醐灌顶。”说至激动处,长眉的手突然传来一股刚劲的捏力,好几次都想让他松手,见他那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也不敢打搅。慕容乘也有所察觉,急忙松开手,长眉这才长舒一口气。

“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慕容乘在他耳畔轻声道:“韩先生,你也知道北燕如今的状况,恳请先生替我动动口舌,说服这群恶汉与我抗击袁国。”长眉者听完后,两道长眉挤成一条,不禁对眼前之人高看几分,笑道:“慕容将军找我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

慕容乘大喜,牵着他的手走在众囚们的中央。

“诸位兄弟,韩某自小寒微,与你们大多数人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庶民,我曾在桑田耕作时,时常会看见路边的一朵灵花,那花长得极为娇艳,自然惹来虫群的‘蠹虫而来啃咬其茎,蜜蝶而往采夺其蜜。前者为害花,后者为益花,害花者解己饿乏而酿罪,益花者撷粉取食而施善。’难道说蠹虫就是坏人,蜜蝶就是好人?”

死囚们聚精会神地望着长眉的背影,慕容乘又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这间牢房是他皇室宗亲的兄长亲自督造的,自建立那天起,一刻也未曾停息。此刻却是,这群身背数条人命的死囚们,被那长眉男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活生生弄成了哑巴。

此时此刻,慕容乘看着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的恶汉们,恍惚间,像是看到一群正在上私塾的莘莘学子。

“人性的善恶秉性不因当盖棺定论,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国家利益更是丝毫不让!他国若是前来摆出一副恃强凌弱的架子毁我山河!那么就有我辈开始!以血肉之躯誓死捍卫先辈祖宗们世代守护的疆域!哪怕战死沙场也得为祖国留干最后一滴血!”

长眉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当着北燕数位男儿郎的面,慷慨激昂地倾泻。

这正是,”春秋五霸闹春秋,今日有题序一笔,论英雄人物,还看今朝。“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