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小说)

作者:刘一笔    发表时间: 2024-09-11 14:22:33     阅读量: 74596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中秋节,即便是快餐时代,虽然现在简单了许多,桑倾家赏月也是十分隆重的,赏月的氛围更是传统而虔诚。百姓就不一样,没有那么庄重,甚至很多家庭想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也成了奢望。

这天早起,桑倾感觉这季节的天空格外清爽,心都旷旷阔得很,眼也明净了许多似的,人也有精有气有神了。

祭祀祖宗的爆竹三三两两的响起,时东时西的,村子里也热闹了许多。当地人风俗认为中秋大过年,团圆胜赚钱。中秋过得好,一年都顺道。

桑倾每年都是回家过中秋的,每年都是上午就来,他最是喜欢这爆竹的火药香,最是喜欢听二叔公唱《十八摸》,每年都听,即便当了官,也从不忌讳。

这二叔公都不是他一房人,但每年逢年过节他都要在二叔公家里坐坐,给他一二百把块钱,他从不买东西,那样太显眼,村子里人多,顾不得那么多。再去村长和一些要紧的长辈家里坐坐。

今年他却迟迟没来,二叔公都问过桑母好几次了。

桑母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一边说儿子忙,要晚点来,一连招呼着二叔公吃点东西,于是她拿了一块广式五仁月饼塞在二叔公手里。再看那桌子上是沙田柚、国光苹果、新疆葡萄、内蒙的牛肉干、东北的糖丁,海南的椰子、广东的榴莲应有尽有。

此时的桑倾还在办公室里徘徊,今年他回不回家过中秋,他心里都没底,前几天,他的发小贾正给他来电话,叫他注意身体,注意休息,不要带病工作,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结果自已给纪委带走了。

身为环保局长的同学陈江湖给他来电话讲了半天的风水,说他的示范村建设风水有问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似的,说什么:

你家宅右边做了个亭子,亭子上没了冠帽,如何能官上加官,如此一铁疙瘩放在上面,仿若法海的镇妖珠一样。

再者,人生都是从东到西的路上,西边弄个亭子,显然不是好兆头,亭者,停也。所以这个亭子就像个休止符一样,没有人会在自家门前弄个亭子的,只有没有文化的人才会听那些半桶水的风水先生呼悠。

还说长廊有问题,院子也的问题,门口的池塘不该用石头驳等。总之说得桑倾心里七七八八的。

陈江湖越想暗示什么,桑倾越觉得他在讲笑。这些铁杆兄弟,如今咋了,说话也是高深莫测似的。当然,他是环保局的,环境风水学吗?桑倾也没在意。

昨天,县委书记叫他过去,也说听说他身体不好,要注意休息,要不先休息一段时间,休养休养一下。

桑倾急了,坚持说自已身体好得很,反复说自已没有问题,结果书记只好说了句好自为之,就送他出了门。心想这样的人还算是一方的笔杆子,还乌鸦湖八才子之首。书记情不自禁摇摇头笑了,真是乌鸦湖无大将啊!他似乎更加胸有成竹了。

回到办公室,他心里还火冒了一阵子。然而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感觉问题还是出在自已身上。这一切不正是暗示自已的问题。

想到问题就想到纪委叶书记,今年新正初八上班,桑倾第一个碰上纪委叶书记,他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根本没看叶书记一眼,没喝酒也是一样,他也放过风,叫纪委书记别一叶障目,叶书记叫住他,问过新年好!桑倾自说因为回了一趟桑家山老家,住了几天,所以喝得多了,来得迟了。问答之间,叶书记自然不会谈到八条禁令,但他的心里揪了个结。

前不久,举报自已文凭造假,举报自已采购医疗设备受贿的,举报自已乱搞两性关系的,举报自已编造政府文件套取私分国家专项资金的,举报自已滥用职权的,举报自已尽吞社保基金的,举报校服质量问题的都来了。虽然这些事之前也有过举报,都能一拖了之。

虽然在乌鸦湖有个不成惯例的惯例,搞定记者,领导好耍。压制舆论,大家好混。说假话,办假事,历朝历代有先例。山高皇帝远,谁能咬咋的卵。

叶书记也知道,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也并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写的。象桑倾这样的干部,多少有点老虎坐了峦,总想称个王的味道,自已也挺树敌的,也纠结的。

的确像桑倾想的一样,当时叶书记的心还真的多了个结, 是要结果一个人的政治命运,还是要解开百姓心里的结,还是要与桑倾之流结兄弟道弟的,也只有时间才能见证。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已可能成了纪委挂号的人了,仿佛纪委的朋友都少来往了。他心里在也感觉,正月一上班,正像大家传言一样,开正遇纪委,没风也有雨。所以今年回家过中秋,他都犹豫了很久。

到了三点半,他才通知妻子下乡过节,他妻子毕竟是没落的官二代,自然识得出嫁从夫的道理,因此她即刻动身,过节的东西早就装满了车,一出发,她就给妈妈打了电话。

桑倾上车时,一只飞蛾误进了车内,任他打开车门,也不出去,于是,他们只好打开车窗开了一段时间,过了回头岭,那飞蛾还真的就飞了出去,桑倾心里突然莫名的一颤,有时人的感觉就是先兆。难道他想这只飞蛾也叫他回头吗?

方向盘在妻子手里,他迟迟就说不出回头二字,但是他心里一直怪怪的,春风得意的脸多了几缕纠结,妻子还认为他是累了,还叫他先休息一下。

过西山看守所时,车堵了一会,今天他看到这看守所,仿佛有种五百年前回眸过,有点曾经擦肩而过的感觉。

车里正唱着: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他嘴里也哼了起来。

村里人进进出出,都要问桑倾来了么?他妈都说儿子还在忙呐!到了四点半,人家问她家桑倾,她就如释负重地说着:“出发了,出发了,一会儿就到呐,大家坐,大家坐。”那一脸的荣光让人看了就羡慕。

看不见炊烟的家园,只有节日的忙碌,进村的路上遇见同学娟子,还真的令他不能安坐,她想把女儿弄到县人民医院,自已竟然都忘记了。毕竟她还是把自已既当同学,又当领导的,这无功不受禄呀!人家可是自愿送了那一沓沓的,自已接了也就默认了。

他也不晓得怎样向同学交待,对娟子不能玩那没有交待就是最好的交待的把戏,桑倾仿佛也有恻隐之心了。

“不晓得”是一句很有用的话。很通用的话,一句不晓得便事事逍遥自在了。如今他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妙处,即使和领导说话,也是如此,省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时桑倾总觉得不安,同学的电话,县委书记的面谈,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预感,在这晴朗的日子里,在这重要的节日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然而他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

如今他也只能仰仗“不晓得”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

申时日斜西了,天色倒愈晴朗了,竟万里无云,彩霞满天,下车的那刻,桑倾的感觉眼前的天更高更阔了。晚霞满天,桑倾到屋了。

他见许多人都在,就每人发了一包黄鹤楼1916平安九九,他这小村子,全都来,也发不过两条烟,他对家人如此,对下属就不一样,那年在乡政府主政,一年三节聚餐,他从来不安排乡里的清洁工的位置。他也懂愿丢一村,莫丢一樽的道理。但是他认为这扫帚星一上桌,前程就难说,求财没有门,为官要剁脚。

见面是寒暄,多是说他胖了瘦了黑了之类的话。其实大家都没有什么大改变,无非老了瘦了黑了胖了等等,依然是一座尽倾的喜庆,桑倾心里释然了许多。

家家都在忙,都在准备着团圆饭。这团圆饭在乌鸦湖可是很传统很庄重的,既有慎终追远的祭祀,也有淳厚的民风传承;既有桑倾都看不懂的古老祈祷,也有烟花飞舞的光彩。

只有桑仁球却大骂腐败现象。虽然桑仁球年年都这样,但今年不一样,桑倾仿佛感觉这是借题在骂他,他也只好笑笑,装没听见请大家吃点喝点。毕竟自家为了建房子,这家伙还曾经把他告到了法院。

为此桑倾他只能窝着,这些日子,毕竟出事情太多了。

前几天,陈江湖下乡喝酒,多喝了点,结果在湖口把车开到湖里去了,那湖一边是江一边是湖,是个江湖码头。陈江湖真的沉了江沉了湖有,冥冥中仿佛是天意,难道泄露天机真的短命。他那一副陈有事启奏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个老实人,忠厚人,可靠的人,还有什么好有好报的。

桑倾想给他弄因公殉职的烈士,结果未遂人愿,桑倾心里十分失落,原来他的小舅子上班路上给摩托车撞死了,他就是弄了个烈士,他的侄子打架,杀了人,他就是弄了个神经病给搞定了。在乌鸦湖好像没有他弄不定的事儿。如今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仿佛再也没有先前的灵光,他心里圧郁得很。

兄弟同命,可谓在大运相同,小运与共,朋友如此,圈子也如此。桑倾的铁杆,几乎是丧尽了尊严与脸面。土管所长张波死了,被人活活骂死,却无人能为他伸张正义。毕竟说骂死人是放不到台面上的事儿。那蒲郎庙还真的显灵,为了洗钱,征用庙地,征用千年学府,土管遭了报应,简直是奇事,接二连三的报应来了。

余守全滥用职权,随意抓人,莫须有的事他还敢干,这不处理了调离了,儿子突然死亡,儿子暴病找不到他人下毒手或者谋害的证据,甚至是医疗事故的把柄。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也是有说法的,据八字先生说,他要注意一生行善,凡事不能太硬,否则就很难一生善终,所谓守全,也是人生一世的苦行。

宣传部长贾团结的儿子贾正因贪污判了几年,威风扫地,一世都是唱别的人戏,打别人的边腔,结果自已却成了戏中人。他曾在乌鸦湖地区留下‘县里的菜比市里贵,都怪书记刘见喜’、‘万亩鱼塘,世上少有,群众挑土,干部喝酒’、‘上面一句话,下面忙造假’、‘县长说得狠,不如书记头一扇’,‘人才一大堆,不如一只逼 ’,‘要想混得好,跟着领导倒’,‘要想官场混,跟着领导睏’等一系列经典区域性口头禅。

他做宣传部长时曾说过:宣传的本质要么是骗人上树,要么是骗人脱裤,要么是拉人下赌。上了树才知道只许老老实实,不敢乱动了。脱了裤就是统一战线,多了一份力量。下赌是赌前程,赌未来,下了赌的人,就好拿捏。有人下赌,才好敛财,才好令人感恩戴德。

胡禄,外号大糊涂,一个副县长人又称胡读机。糊涂是他的儿子睏了余守全的老婆,被余守全打死了,结果也只能不了了之。养不教,父之过,他只好认了,他安慰妻子说:就算赢了,儿子也要不回来,而且还会树敌太多。

想当年与公安局汪利民局长、余守全在大排档喝酒,酒后汪利民随地小便,他还戏弄路过的女孩:有什么好看,你没有吧!没有我就送给你。没想到这人正是县检察长家的千金。她回头跟父亲说,你那战友要好好管管,她哪知道父亲与汪早已经水火不容了,那天在县政府开三级干部会,出政府大门,汪当众叫一个全国优秀检察长,也就是叫她的父亲咬他的卵。

王利民部队转业干部,创造迷魂执法,迷魂罚款等车辆管理新招,一个乌鸦湖的交通罚款他全国之首,是当地财政三分天下的收大户。

汪利民是判了,保护伞也定性了,他心里有点悲戚,多少有点知回头已是谁知晚,想做人时难回身的况味。

县委常务副书记李毅力对桑倾早有耳闻,桑倾开口就是李开心就好,因为县委书记李毅,非常强势。独断专行,动不动就动用警力。结果李毅在办公室被人掀了桌子,操了娘,还不是出事了,这要是在江湖时代那几乎上不可能的,仿佛他们都遇到了克星,李毅自已还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被捧死的。

那天在全县镇局负责人会议上,李书记讲到十恶不赦,桑倾心里一颤,但那一刹那,他想起孟德斯鸠十恶论,心想你李毅白的说成黑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动不动动用警抓人,是不是没有人性的政治。

谁是有思想的崇拜,要不怎么会举起了右手,又跪在菩萨面前。口里唱着党啊亲爱的妈妈,却亲自把红色革命旧址给铲平了。

贾团结有没有良知的知识,整天借民间整蛊同僚,这种知识份子骨子里有良知吗?桑倾心里也是迷茫的。

他举止四顾身边哪个富豪不是,哪个官二代不是没有劳动的富裕,这个民主,这个法治,哪个不是没有制约的权力惹下的祸。

余守全有没有独立的精神,在人家骂他是条狗的时候,他敢告吗?骂人犯法,为什么你不敢追究,因为你执法犯法,不公才不安,怕卷了自已。

生在乌鸦湖,谁不是没有自由的幸福!他想想自已自由过吗?自由都是画饼充饥的教条。

没有人文的科学,没有道德的商业,没有真实的历史,谁去指点江山,谁去匡扶正道!都给白猫黑猫给诱惑了。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操他妈的人的同班战友正是省纪委副书记曾重新,那可是当红的巡视组长,全国优秀纪委书记。

这个乌鸦乡里的党委书记个个都是好样的,敢做敢为,那个吴为书记就说过:不跟政府走近,再大的老板,我也有本事赶走。

他还真是说到就知得到,承包为民水库万亩水域万亩荒山的浙江老板,还真的给他赶走了。这个项目至今是他们的亲戚在经营。

在乌鸦湖,很多项目都是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场,轰轰烈烈的被离场,轰轰烈烈的被人控场。他们也不是有什么经营头脑,但是他们有的是钻营智慧,无非是套国家政策,项目、扶持资金等,这样的人,出事的也不少,进去了,出来了还得安排个临时工作,继续干着老本行,只不过成熟了许多,小心了许多,隐秘了许多。

神仙村委会书记吴名堂是自已的妹夫,可谓是忠诚可嘉,儿子结婚,他是迎新的车队成员,接他妈妈电话说父亲喝了农药,他说等他接好亲再说。桑倾的儿媳接到家,这吴名堂才急着往家里赶,见到父亲奄奄一息,赶快叫了120送到医院,医生却说无力回天,来得太晚了。虽然无名堂说自已的父亲老年痴呆,把农药当茶喝了,天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让一个痴呆的人去打农药,这本身就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荒诞。

吴名堂,一向喜欢无事生非。他没想到自已的父亲死了却也还得无事生非一番。他心里怎不迷茫。当然没有人知道,他父亲套取住房补贴、国家困难助学金的事政府部门处理了,他父亲的脸也没有了靠前的光了。

桑倾心想,一度自已找关系,没办不成的事,自已的堂哥司机当了股长,自已的表弟理发郞当了主任,余守全的洗脚妹情人当了驻京办负责人,自已的弟弟主管医疗公司采购,自已的同学有文凭的都弄得一官半职,没文凭的乡下的就弄个村委主任书记干干。

自家做房子,耕地变荒地,荒地变牛栏,牛栏变建设用地,谁还说自已没办建房手续,谁还追究非法从村民手中买卖土地。告他的桑仁球也说,在乌鸦湖,桑倾违建超标竟然无处可告,政府都说他没有超标。桑仁球彻底失望了,他也选择了同流合污,得了点好处也就算了,还见人就说乌鸦要是变凤凰,除非西边出太阳。

当然,桑倾给人感觉也不是屎缸里都要掏一把的人,他做事也是体面得很,也就是不显山不显水的那种风格。

现在一想,真的满肚子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的况味。

人都是这样,遇到鳖,自作孽。不怪自作孽,只怪遇到鳖。人都这样,不怪自已嘴谗,却怪甲鱼无情伤了人。桑倾人心里是空空的,他要为自已的内心找到心安理得的大气侯小环境。

不过,桑倾还真有点真功夫,人称他是乌鸦湖的114、百事通,哪个领导的电话,他能信口报出,他个领导的三亲六眷,他能如数家珍。那是他多年秘书生涯的苦练修成的正果。

当然,他也知道机关算尽的道理,但人就是这样,进得去就出不来,往往都是赌徒一样,一条道走到黑,再回头灯火辉煌的世界已经是别人的天堂,自已的地狱了。

那一边,桑倾的爷爷一脸的自豪,也是村里最有福气的老人,他叫什么?现在也没有多少人记得。只是大家都忌讳他名字,谁叫都是“丧天良”,其实他的真名叫桑天梁,显然他父亲希望他能成为天下的栋梁。他逢人就说,孙子有出息是佰桑家的坟山好,一个俺字说得恰到好处,是指桑家山,还是指他桑天梁家,没有特指,既长脸,也给了大家期待家里也能出个桑倾一样的人才。

至于桑倾的爸爸,早不抛头露面,因为涉嫌贪污,早就中风失忆了。至于真假,已成内卷了。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桑倾家的风水都坏在他自个手里。他弄了点政府的钱,抢了个示范村的项目指标。桑倾为村里办事,那是不假,没有他,这样的小村子不可能被示范村选上,全省榜上有名的古村落,都没有选上,可想桑倾的张力,还是不可小视。

他也很自信的向乡亲们讲过,政府项目,政府的扶持,哪个不是给亲戚给朋友,那个不是做人情做交易,大家心里清楚就得,也不是我有什么本事。他既吹了牛逼又卖了乖。

正是这样,示范村的规划都是他的心事的体现。他什么都弄在自家门前,好好的一个家园,修了广场,修了廊桥,没想这廊桥也是有讲究的,那是万万不能直对着自已家里,横着对着自已的房子,那是左右逢源,一路畅通,自然是万事顺利。直对着房子,那就有牢狱之灾,血光之灾。直直的长廊,就像一只笼子,你不进去,谁进去!直直的长廊,像飞驰的利刃,不伤房主伤谁。直直的长廊,直堵在你家门前,能不塞心么!

再说,这人有了身份,有了钱,就高宅大院的,怕这怕那,这桑家大院近百米围墙,高三米多,外面是看不到里面任何东西。安全仿佛真的安全,但是却犯了风水大忌,对家庭房子来说,素有围墙高过门,迟早会伤人之说。也有围墙比门高,胜过一把刀。前程被腰斩,儿孙难到老之说。

当然,门口一口塘,世代不缺粮是不错,这池塘那就是聚宝盆。但门前的池塘太大便不好了,尤其是整个房子都映在水里面,那就更不好了。水里见屋基,再荣终悲凄。说到底迟早是要下水的。

按理说这风水先生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虽说这桑倾为人小气,除了慷国家之慨外,他的钱是看得有点紧,他衣着朴素,根本不会令人想到衣冠楚楚四字,他吃住好很随便,从不喜欢非五星酒店不入,根本看不到奢侈铁背影;但他对风水先生那是五体投地,据说他是亲自驾车狂奔几百公里,在金盘岭把这风水先生迎到家里的。金盘岭的风水先生一般不出门,出门千两银。一般没人敢请他上门看风水。

房子做好没满年,示范村做好还没完全验收,出事了!这金盘岭人风水先生也是个江湖老将,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分,他却不迎自来了。他在村子里罢了一圈,结果很简单,他说是村子里的池塘不该都用石头驳了,圧了龙筋,强龙难按地头石。整个风水都给坏了。风水一坏,命薄的当灾。 这风水先生的来路不明,没人弄得清,他为什么不说那桑家大院的围墙圧了龙筋。龙筋上起房,不进牢房也在要见血光。

百姓讲的也有道理,其实,桑倾家房子的这块地,叫虎抱珠地,是个人才两旺的福地,本是虎虎生威的人家,珠玉满堂有村子,结果问题来了,虎背给圧住了,此虎自然雄风尽失,没有了未来。前面的池塘给石头圧住了,本是璞玉无暇,价值连城,结果给一堆花岗岩给坏了。这珠也就活活的给糟蹋了。风水上说,谁住虎抱珠,非寡就是孤。动了虎抱珠,前程牢里度。林林总总,说法很多,反正都是不吉祥的那种。

他的同学余守全也是一样,生在福地,那一个鱼抱珠地,这个余守全也是得意忘形,把自已的母亲葬在鱼抱珠地。结果当年报应,刚毕业的儿子脑溢血死了。

大凡鱼抱珠,龙抱珠,虎抱珠都是动不得的福地,是一方的福气,不是一个人一家人能受用得起的,大凡动了私心的,都是没有好报的。

蚯蚓得意小看龙,乾坤颠倒高看虫。私心太重的人,无论干啥,结果都是一样,不管当官从商,在朝在野,都是没有好结果的,命由心生也是这个道理。自作孽不得活的天理,只是一人私心害了一村人,害了别人,便属恶中之恶了。百姓自然是拦不住像桑倾的私欲。

就在大家叙旧的时个,桑倾接通了个电话,是市组织部长刘波自首了。桑倾一下了像得了脊髓灰质炎似的,仿佛什么都不好使,大过节的,大家看着也就没有过问,还是桑母灵醒,见儿子急獐拘猪似的,她马上安排上菜,乡亲也就散开各自回家过节了。

团圆饭摆上桌来了,一家四世同堂,俨然幸福美满。此时,说的所有话,都是充满着寓意的,妈妈给儿子孙子夹了只拿钱手,也就是鸡脚,即便她不夹,也没人动,家里人都知道,赚钱就是能靠儿孙了。

鸡翅儿媳妇是不能吃的,怕有飞了的寓意,或红杏出墙的兆头。其实桑倾找这老婆时,见他放弃了初恋,心里很高兴,也对儿子说过乌鸦去凤凰来的话。她能不怕凤凰飞了。

鸡头也是辈份最高的爷爷独享的,据就鸡头剥开,那脑髓就像一座观音,每次吃鸡头,爷爷都是很虔诚很小心地剥着,生怕伤了观音似的。这个是不吃的,剥好摆一阁几上是要慢慢供奉的。

刚一剥好,桑天良转身向阁几的瞬间,一只飞来的土狗,撞上了他手里的观音,他一看手里的观音已是面目全非,像一砣泥似的。他心头一紧,想到了观音一砣泥,灾祸降门楣古训。

他转身坐到桌上,脸上的笑还是有点硬,好在没人注意。

桑倾喜欢花生,每饭必点,他总说一路生花,锦上添花,花了又生,生生不息。另一层意思是花生是小菜一碟,寓意对他来说一路生花,锦上添花,花了又生,生生不息都是小菜一碟,尽在掌中。他坚信心有所想,事有所成。他到哪里公干,只要吃饭,谁都知道这小碟花生是头等大事。

要说的是他家过节,乌鸦湖传统四大名菜是一般百姓家是不可能做齐的。石鸡脚,骨不缩。骨不缩人不老。养生到宝。

金针鱼,水中贵,淡水至尊,一年不过百把斤,都是贡皇帝的。前两个菜是一表尽孝尽忠的。

乌鸦湖的罗窝金针鱼本是一道贡菜,据说乾隆下江南时吃得开心,就给乌鸦湖县令官升三级,因此这罗窝金针鱼在当地又叫升官鱼,腾达鱼,这鱼寸把长,体型像海里在的飞鱼。

所谓的罗窝就是不放没不放盐,用文火将这金针鱼脱水至外脆内嫩,再放入少许豉汁,吃来口感穿越,味觉耐品,视觉耐看,初尝骨哽,细嚼无骨,给人惊喜。豉汁之味,若有若无,给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纠结。

吃了凤凰鸡,子孙在朝里。其实凤凰鸡是当地山野鸡家养的变种,只是成活率低,不能量产。寓意人生一切都有乌鸦去,凤凰不的好运。

千年龟,福禄聚。只看不吃的一道菜。是一个能量体,坚定信心的标志。

第一次接侍杨正飞书记也是这四菜.还有一个糊涂汤。

这糊涂汤是用乌鸦湖亿万年丁螺化石与乌鸦湖水煲成,不用任何调味,百喝百味,让人欲罢不能。除了滋阴壮阳之外,美颜更是立竿见影。一般人是无缘喝上这一口汤的。

这四菜一汤只有千年鱼是用来看的,看也是有门道的,吃饭时这龟一直不动,这一年顺利,如果鱼动了朝谁爬去,谁今年做事就得格外小心。刚准备收桌子时,这龟就朝桑倾爬去,桑倾心里一怔,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两口想掩饰他闪过的凑眉。

收好饭桌才能开门赏月,女人都收拾好了,开门时,一片月光一群法警站在门口,有三五个或更多,没有一个认识的。

桑倾丢了手中的烟头,想伸手去口袋掏烟,却有人上前抓住了他的双手,一切都没有必要,一切都晚了。

他想咆哮,但他想到汪利民,想到贾正,也就是贾团结的儿子。党的干部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想到了坦白从宽,他咽了口气,抻了抻自已身上的七匹狼,习惯性撸了一下手上的劳力士,听着法警宣读拘捕令。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所遇的他的人生经历碎片,便仿佛有了此因果。

桑倾当上县委杨正飞的秘书,是他出仕的崭新开始,其实,那时,杨正飞身边也没人,不像现在,去哪里任职,还能带个人上任。只看上他整日无所事事,用这样的人放心。但是用了他,他就后悔了,后来他为此还写了随感叫《玉树》,在当地的日报发表了。

在我办公室的窗口位置,一盆玉树令许多进出的人赞口不绝。为此我心里也曾升起过短暂的自豪和满足。

说实在的,这盘玉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在地方。方方的小泥盆儿,没有油彩,没有书画,没有题款,土质土味的沧桑感。玉树生长着灰灰的枝干,墨绿的叶片,似圆非圆,似椭非椭,时而丰润如少女之胸影,潜伏着弹力张力和魅力。时而像秋荷,流淌着无奈无争与无望。没有盆景优美造型,没有松柏的挺拔,没有奇葩的艳丽,没有竹荷的灵秀,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韵致了,我心里也觉得是徒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玉树”而己。

这盆玉树本被人凉在办公大楼走廊的卫生箱边,蔫蔫的越显单薄,朔风吹过让我为之一震,中国人动情的时候往往不需要任何理由,是一见钟情也好,是情不自禁也好,反正当时她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东西竟然让我亲自动手把她请进了办公室,接下来的日子真把我忙坏了,又是松土锄草,又是施肥剪枝,不多时日,蔫蔫的玉树竟然挺了起来,慢慢地我从辞海中知道她竟然誉获了“玉树”这么个好听得动人的名字,在相处的日子里,我了解到她喜食剩余的茶水。天长日久我才发现玉树是喂不足的东西,即便是喝水,也得不到满足,精心培养之后,玉树终于丰满起来了,但她依旧普通得没有一丁点令人叹服的地方,大雁来了又去,玉树依然是灰灰的枝干支撑着墨绿的叶片,开不出花,也挂不上果,但它的自我感觉却非常好,瞧,她喝水永不满足,沐浴着天赐的阳光,依然是那贪婪的样子,我仿佛还听到她在高歌:我的未来不是梦。

天长日久,面对进进出的人赞美,我心里倒也滋长过:“难道我真的培养错了”的疑问,但转念又想,虽然这玉树未能为我增色,却也未给却我抹黑,况且它的成长自己付出了心血,又寄托着自己的希望,我还把它放在窗口位置,虽然有点儿个人感情,个人因素,却也获得许多人赞美 。

也许离开了乌鸦湖的某天,我再走进办公大楼,我培育的“玉树”已挪放在大门角落的位置,我心里顿时明白,别人赞美不过是客气恭维,因为赞美它的人和我有着一样的心理,一样的世俗。

可惜当时桑倾并没有引起重视。



【编辑:王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