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记忆中的老家和母亲(散文)

作者:一九公    发表时间: 2024-09-12 20:10:00     阅读量: 1969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老家,是一个极其令人神往的词语,特别是那些离家日久又不能经常回去看望游子们,每每提起这两个字,都会有一股莫名的惆怅。母亲,更是令每一个人都刻骨铭心的字眼,描写母亲的文章和词语可以说是汗牛充栋,很遗憾我无法象其他文人一样用优美亦或是伤感的词语来描写我的母亲。“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孟郊这首《游子吟》写出了千千万万的母亲和游子之间那种思念和眷恋之情。可是,我的母亲和老家一样,现在都只剩下回忆。老家,也就成了一个沉重的词语。我的母亲已与老家的山水融为一体,老家的山水就是母亲。回忆母亲就会想起老家,回忆老家就必然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身影穿行在老家山水之间的情形。

老家的山还在,水还在,但老家的人却难见到。老家在赣鄂两省交界处,叫九曲岭,这里的山绵延起伏,这里的水弯曲湍急。说山,不算太高,大大小小的山一座连着一座,植被以红杉、南竹以及油茶为主,都是青的。山与山之间有一沟壑相连,早晚沟壑里升起缭绕的轻雾,时而上升将山笼罩,时而下降化为一条白色的巨龙在山涧舞动。高兴时,雾气氤氲,象少女,撩起如雪般的罗裙在山间翩翩起舞,婉约而轻盈,舞罢即飞向远方,化作天边那一缕云彩。淘气时,冲向山顶旋开裙摆将山笼罩,山风吹来,白色的长裙变成青色棉衣,厚重而臃肿,“云青青兮欲雨”,一场山雨说来就来。小时,我最喜欢站在自家门前,望着对门山上由远而近的大雨,象一层层的水帘,随着山风呼啸而来,霎那间屋檐的雨水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响声虽大但却很宁静。说水,是一条条小溪,溪水冰凉透骨,四季清澈;小溪里有很多很深的潭,雨水季节溪水从高处插入潭中,訇然作响,如雷呜,如飓风,溅起一团团白烟,空气湿润而清新,斜阳照来,虽然未雨但时常会有绚丽的彩虹出现。小溪里没有鱼虾,只有无数的癞蛤蟆,每到夏天,小溪里癞蛤蟆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煞是好听。

夏天,当西边天上最后一抹晚霞隐形于月亮之中,老家的人吃完晚饭,大伙便坐在门前场地里,悠闲地喝着菊花茶,男人们抽着水烟,女人们纳着鞋底,听着癞蛤蟆和夜鸣鸟儿们的歌声,预期着今年的收成,惬意得很;小孩子们时而追逐着萤火虫,时而趴在地上寻找鸣叫的蟋蟀,偶尔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时大人们会停下正聊着的天、正喝着的茶和正抽着的烟以及正纳着的鞋底,将头一起转向孩子们,也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我的母亲和我祖上很多很多已经逝去的先人一样,就长眠在这样的山水之间。近年来,政府扶贫移民,将老家整体搬迁,说是整体,其实是整体迁出,而迁出后的老家人民分散到县城附近的各个乡镇,所以现在老家也就只能以物是人无来形容了,老家留下的只有山水和长眠在这里的先人们,当然还有人们无穷无尽的回忆。

我的家,严格地说是我成年之前的家,在这大山的半山腰。我父母育有我兄弟姐妹六个,我最小,从小就受到兄长和大姐们的苛护,顽皮中透着聪慧。我是我们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生之一,十七岁那年的七月,毕业了。说是高中毕业,其实并没有学到什么真正的知识,毕业后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拿起了锄头与村里其他劳动人民一样,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在修理地球的同时,不忘拿起在学校读过的课本,生活艰辛而又充实。父亲在我高中毕业的下半年郁郁而终,早早的就在老家的山水之间占据了一席之地。父亲去世的那天,风雪交加,奇冷无比,一天一夜下了五六寸深的大雪,直下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父亲下葬时,大雪下得更猛,以至棺椁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白雪,应了那句“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话。

父亲去世后,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上工回来,母亲总是先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浓茶,然后摆上虽不丰盛但却可口的饭菜,母子二人其乐融融。这样的生活,一晃就过了两年半,两年半后的一九七九年底,国家恢复考试,我也就放下了锄头正式拿起了书本,成为了一名初级中学的理科老师。

我家门前的东边,有一棵硕大的橡子树,每年都能产很多橡子,大部分年里这些橡子都成了鸟儿、松鼠还有老鼠们的食物。有一年,大队供销社收购橡子,好象是三分钱一斤,我母亲在橡子成熟季节每天都去树下捡橡子,晒干后挑到供销社去卖,一年共卖了二百多斤。我常常想,且不说我母亲捡这些橡子花费了多少时间,那些以这些橡子为食的鸟们鼠们这一年会怎么过呢。每每想想这些,我都会暗自发笑,笑我比杞人还杞人,杞人忧的是天,而我忧的却是鸟鼠,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其实,那个时候人与鸟兽争粮的事太多太多了,我也忧不过来。

说到这棵树,不得不说这树上的居民---鸟。这棵树上栖集着很多种鸟儿,有麻雀、喜鹊、乌鸦等常见的鸟,还有种不知名的鸟,我母亲把它叫做“担当鸟”,白天不出来,晚上在树上不停地叫着“当当、当当”,听起来就好象在说担当担当。这种鸟还有一个悲悽的故事,说的是一个盲人老婆婆子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已经结婚,女儿正在待嫁,家里很穷。有一天,老婆婆子生病想吃肉,儿子不知道怎么在外面搞到一块肉拿回来,交待媳妇煮给娘吃,媳妇自己把肉吃了然后抓一只老鼠煮给婆婆吃,儿子发现后,媳妇说是妹妹吃了肉,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妹妹给勒死了。妹妹死后化作一只鸟儿飞走,到处喊冤:“你不担当,要我担当!嫂嫂吃肉又喝汤。”慢慢的就演化成“担当、担当”了。

现如今,老家已然没有固定的人居住,但那些有恋乡情结的老家人时不时的回去看一下山,看一下水,更多的是回去看一看长眠于地下的先人们的坟茔。每年的上、中元时节(即正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以及清明节,老家人从四面八方回到老家的土地上,给先人们上坟、扫墓,同时也聚集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每逢这时节,路上行人络驿不绝。欢声笑语流淌老家的山水之间。近年来,一些有志之士发动老家原住民集资修路,大部分屋场汽车都能到达。最近几年,由于离开家乡到外地居住等原因,我没能年年回去给父母亲及其他的先人们扫墓,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但在梦中,有无数次看见老家的山水。有一次竟然梦见自己乘坐似飞机又非飞机、似白鹤又非白鹤的东西飞到老家的上空翱翔俯视,看见老家山林树木比以前茂密了,溪水比以前更多更清亮了,唯一遗憾的是,大部份山路都被荆棘杂草的所占据无法通行。醒来后我想,乘坐仙鹤可是个不好的征兆,我国自古有说逝去的人“跨鹤登仙”之说,但转念一想,老家虽然恰似仙境,但我绝对成不了仙人,“跨鹤”可以,“登仙”就算了吧,于是释然继而酣睡了。

人上了年纪,就会经常回忆儿时之事,回忆在母亲怀里耍娇的日子以及在老家度过的快乐的童年。现在,虽然老家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我的父母亲和先人们还在那里酣睡,但老家的人有的天各一方,有的阴阳两隔。那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意境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编辑:张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