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雨下了整整一天一晚，第二天上午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民工们怨声载道。破油榨里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说有多难闻就有多难闻，但大家主要感受到的只是冷味。农民们普遍文化水平高，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候，唯一可以用来减轻痛苦的就是大家争先恐后的说一些带荤的段子，大多数人听后都会发出“哈哈哈”夸张的笑声。叶六四对农民们这种随遇而安的精神觉得不可思议，他只能找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看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第三天，雨终于停了。

这次“打突击”，因为决策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匆忙上阵，一开工就手忙脚乱的。公社干部和路线教育工作队队员到工地上指指点点，临时规划、临时分工、临时安排带队人员，什么都是临时的。农民们大部分只拿一把锄头，这里挖一下，那里捣一下，工地上到处是水坑、泥浆，一整天下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只是把工地搞得一塌糊涂，民工身上也是一塌糊涂。

收工后，叶六四匆忙洗了一下手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吃完小队炊事员雷伯所做的晚餐后就出门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说他要去哪里，也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

父亲也跟着大家一起来打突击，今天离工地较远的邻公社有一个小孩生病，高烧得了惊风，今天一大早小孩的父亲就来到破油榨里央求父亲去救救他的孩子，并表示如果父亲去救他的孩子，他愿意代替父亲上工地干活。小队主任吴中为看这人声泪俱下的求叶医生去救孩子，动了测隐之心，特准许父亲去救小孩而且无需孩子的父亲换工，孩子的父亲千感万谢的带着父亲去了。这样，今天叶六四的父亲就没有上工地。

叶六四父亲没有上工地的事被伍主任知道了，伍主任跑到工作队那里告密说：“叶医生今天无故不上工。”工作队里几个上海知青听后又来劲了，趁着工作队副队长卢作乙不在这里的机会要去批斗叶医生。马小花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出发来找叶六四。

叶六四在公社革委的地场里碰到了马小花，双方都感到惊异。叶六四出门后信马由缰，不知不觉朝着公社革委的方向走去，谁知正好与马小花撞个正着，心里正想着可能是天意呢。马小花一见到叶六四，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隐密一点的地方小声的对叶六四说：“工作队里的几个上海知青今晚要去批斗你父亲，你快去叫你父亲躲避一下。”说完放下叶六四的手并推了他一下，可见马小花心里是非常着急的。

叶六四跑步回到破油榨里，一看父亲还没有回来，于是到门外去等父亲，想去路上迎迎又不知道父亲从哪条路回来，只好站在门口焦急的向外张望。不大一会儿，工作队几个上海知青跟着伍主任过来了。伍主任一见叶六四，幸灾乐祸地对叶六四说：“你父亲回来了吗，工作队来找他。”不等叶六四回答，伍主任领着工作队一行人走进了破油榨。

叶六四父亲赶巧了与工作队前后脚到达破油榨，再躲也来不及了，其实就是能躲他也不会躲的。父亲是一个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人，自尊心极强，听叶六四跟他说工作队要批斗他，他开始也不以为然，认为无非是一帮小流氓无事可做找找乐子罢了，生产小队的全体农民还是相信他的，估计批斗会也开不起来。虽然他已然知道是伍主任在找他的茬，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工作队的能量以及人民群众的思想觉悟，有一部份农民认为只要是工作队说的或是大队干部要求做的都是正确的，在本生产小队就有几个这样的人。批斗会一开始，工作队叫叶六四父亲站在中间，全体农民围成一个圈。首先发言的是上海知青里的一个小头目，他说了一通狗屁不通的话，十几分钟的发言，没有一句实质性的内容。伍主任非常生气，认为这些工作队员真的没有水平，拿他们当枪使都做不了一把好枪。于是伍主任不待工作队员的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叶医生其实也没多大的问题（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只是在这样一个全民上阵的大会战战场上不应该当逃兵。还有就是你不该到处散布对党和政府不满的语言，你的儿子高中毕业回乡务农，这也是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你有何不满的呢？！”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轻言细语，可是却起到了煽风点火的作用，一来把工作队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二来呢让农民们无话可说。中国的农民一向来就是明哲保身的，伍主任的话上纲上线，一下子就把叶六四父亲提到了与党和政府的对立面，与党和政府作对，就是与全体人民为敌，既然你与人民为敌，那就要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叶六四父亲听了伍主任的一番话，不禁像有一盆冰水从后背淋下来，从头冻到脚。他知道，伍主任这番话是要彻底把他从政治上打倒，也是想要让叶六四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条件向大队提什么要当民办老师的要求，叶六四只能一辈子在生产小队参加集体农业生产劳动。叶六四父亲想到这些后果，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中风了。

伍主任见叶六四父亲这样，以为是装病，竟然说：“叶医生啊，你是个医生，可别装病啊。”中风的病人有一个特征，就是刚发病的时候大脑跟正常人一样的思维，听到伍主任这话，叶六四父亲更加难受，眼睛死死盯着伍主任，着实把伍主任吓了一跳。伍主任与工作队员不但不安排抢救，反而还把叶六四父亲架到公社革委的办公楼里，反反复复的询问叶六四的父亲是不是装病等等。

通过这一番折腾，叶六四的父亲基本上只剩半条性命了，伍主任怕人死了不好交待，就把叶医生送回破油榨里。

第二天，飞飞扬扬下了一场大雪，从早上到中午雪堆积起来的二十公分深。下午又是一阵北风，天冷得滴水成冰。雪的下面是前几天下的雨还没有干，气温下降后成了冻土，雪上面被风一吹冻得像镜子一样，这样一来，整个大地就是一个大大的夹心饼干，上下硬中间软。

叶六四父亲的病情没有好转，而且已经奄奄一息了，小队主任吴中为请示了伍主任后，派了两个农民和叶六四一起把他送回了家。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