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巷是一条幽深绵长的老巷子 ,因远离闹市故无车马之喧,于清静宁谧中独享那份恬淡,倒也怡然自得。少时,水门巷常常传来吆喝声,这是水门巷里的清曲,没有伴奏,没有杂音,纯正的原生态,清脆,响亮。这一声声清曲不经意间便打破了巷子里的宁静,给安然的水门巷平添了几抹风景、几许情调。
这么多年,行走南北,免不了被喧嚣所累,很是怀念水门巷的清静,而那些男男女女、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南南北北的吆喝声,时常撞击心怀,且日子愈久记忆愈新。
大清早,买豆腐的拉着大板车,车上是两个大木桶,便开始出现在水门巷,高远悠长的叫卖声从巷口传至巷尾,“水豆腐,豆腐花……” ,其声如唱京剧的花旦,极富韵律感,又如的古曲吟唱的旋律,更如她家祖传的地道金溪传统小吃豆腐花(豆腐脑) ,细嫩、洁白、味鲜,在幽深如诗的古巷里,悠远不失激越,细腻兼有粗犷。
六月的午后,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背着木箱子卖“冰棒”的,那声音都是清凉的“冰棒,卖冰棒一一”从大门口传来,其声浑厚而清脆。那时候,吃一根冰冷的 “冰棒”,非常惬意。
夏日的晌午,“鸡蛋……”叫卖声,极干练、极省略,也极节俭的两个字,透着卖蛋之人的俭朴和简约。尾声落处,早有左邻右舍的三五人迎了上去,在拉家常般的一问一答中,即已完成了问价、挑选、成交。
“修伞哎……”那一刻,小雨初停,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吆喝声在水门巷回荡。极富磁性的男声,那样悦耳动听,那样从容不迫,于雨后的小巷,其声更显清新不染。
“修收音机哦……”家里收音机坏了,我站在大门口喊他来修。他把破旧的自行车在门口台阶旁支起,取下后座夹着的一个帆布工具包。他个子不高,头发略乱,脸色沧桑,衣着平常,给人极敦实、极质朴的印象。一进屋,也不客套,立马干活,拆螺丝、测电压、点锡,手虽粗糙却很灵巧,一会儿工夫,收音机便修好了。付了修收音机的钱,他收了钱,出门,推了自行车又吆喝着走了。吆喝声那么悦耳,那么磁性,那么从容,一直回荡在小巷上空,回荡在我今后的生活......
“卖小鸡哟”“卖小鸭哟…….”听着这并不高昂但能揪人的叫卖声,你会心生怜悯,为之震颤。哇,满满丙箩筐小鸡小鸭,站着、挤着、钻着,也有几只,眼睛微眯,静卧其中,也许在闭目养神吧,也许在想着心事吧,更可能在思念妈妈吧,反正是那样的神情专一,那样的气定神闲,全然不知同伴们的拥挤,不知世界的瞬息变幻。乍看,满眼晃金,细瞅,橙黄中夹杂着淡青。邻家小妹蹲在旁边,小嘴里“鸭鸭---鸭鸭---”"异常怜惜地唤着,一边用小手轻轻拨弄着, 一只睡觉的鸭鸭还被她给逗醒了——这简直就是妙手丹青笔下的一幅戏鸭图啊。邻家小妹的妈妈花了零花钱买了一只。
在院子里细看,只见它淡黄绒毛,偶有几笔水墨点缀,长扁前圆的鸭嘴涂着靛青,圆圆的眼睛清澈见底,带蹼的鸭脚仿佛伞翼。邻家小妹给它取名“黄黄”。一会儿的工夫,黄黄已经认人了,邻家小妹在前面走,它便昂着头、挺着嘴,极快地挪动鸭脚,紧跟其后,形影不离,不管我们如何戏它,它就是不理,只管跟着邻家小妹窜出窜进,俨然是她一人独有的、最亲密的朋友。更有趣的是,邻家小妹走直路它还能跟上,倘一转弯,它便立在那里东张西望、不知所措。邻家小妹对黄黄疼爱有加,常两手掬起,用小脸蛋挨着,久不释手。只可惜没问卖鸭人这鸭子的生活习性、饮食习惯,是喜暖?是喜温?是喜菜?是喜粮?都不得而知。
起初,我们试着用小米、剩饭菜喂,它只是用嘴啄一啄,后来用菜叶喂,它根本不屑一顾。第二天上午,忽醒悟鸭子最喜水,我们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放它进盆,谁知它转悠了几下,就要急着出来,远没有出现我们盼望的那种上下翻腾、自由冲浪、悠然嬉戏的景象,且出水后浑身直抖,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中午,我们不见黄黄,满屋找遍,谁知它竞卧在邻家小妹的一只小拖鞋里,眼睛微闭,头抬得很高,扁嘴在快速地翕动,那天真的模样中透着可怜。到了下午,它不吃不喝,表情忧郁,精神低迷,至黄昏竞默默死去。多可爱的一个小动物啊,可惜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生命!之后的几天,我们的情绪很是低落。特别是邻家小妹,每想起黄黄就哭,并一直念叨:“昨没买两个?买两个,黄黄就有伴了。”
“买些鸭食就好了。”尽管事情过去很久了,但后来我明白了,生命本没有贵贱之分,而只有长短之别;生命就像一朵花,只有植根于适宜的土壤,它才开得壮丽,开得久....
“磨刀哟!磨刀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每隔一段时间,在水门巷都会听到磨刀人的吆喝声。我们不知道磨刀人姓什么,巷子里也经常有不同的磨刀人。磨刀人大都五十多岁,身体健壮,皮肤黝黑,额头上的皱纹又宽又深,都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他们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对人很和善。
一张条凳、一个布袋、一个砂轮、两块磨刀石、一瓶凉开水是磨刀师傅干活的工具。每次来到巷子,磨刀师傅都在大门前的台阶旁停下来,放置条凳,安装砂轮,固定磨刀石,将水瓶挂在条凳旁,条凳一端垫上一块厚实的帆布,磨刀师傅有条不紊地做好磨刀前的准备工作,动作利索、干练、麻利。听到吆喝声的大伯大妈拿来一把用钝的菜刀。只见磨刀师傅布满裂纹,生满硬茧的双手握着菜刀的把柄,倾着身子,在砂轮上用力开启菜刀的刃面,嚌嚓嚓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这声音尖厉、透彻、刺耳。沧桑的容颜,朴素的衣着,滴着水的磨刀定格在一幅动感的画面。伴随着响声,钢刀上卷起一抹抹铁屑,钝刀的刃面明晃晃地显露了出来。
刀刃开启好后,磨刀师傅在一块粗粝的磨刀石上磨刀,磨刀师傅说这是磨刀的第道工序, 叫粗磨,是制造锋刃的过程。他用眼睛瞄瞄刀刃,然后蘸着水在磨石上磨砺,霍霍霍的磨刀声在巷道里此起彼伏,与前一种声调不同,这种声音低沉、浑厚、雄壮。磨了一支烟工夫,磨刀师傅变换着在另一块颗粒细腻的磨刀石上磨,磨刀师傅说这是细磨,细磨是去除粗磨过程产生的毛边,是磨刀的最后一道工序。磨刀师傅边用菜刀蘸着水边细心地磨着,或平或直或斜,摩擦声换成呜哧呜哧的响声,柔韧,轻细,和谐,仔细一-听,好像男女朋友在窃窃私语,甜蜜,温情,柔美。
一会儿,磨刀师傅眯着眼睛看看刃锋,用手在刀刃上轻轻刮了几下,见菜刀锋利了就递给了主人。主人看到锈迹斑斑的菜刀变成了刀光闪闪的锋利的刀,脸上笑得合不拢嘴,顺手递给磨刀师傅1毛钱。“磨刀哟!磨刀哟!”这熟悉的声音随着师傅远去的背影由大而小,由高而低,渐行渐远。
水门巷,普普通通的水门巷,那些有滋有味的吆喝声依然在继续,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吆喝人带着他们的清曲走街串巷,那一幕慕情形就像一幅幅动态的油画,画里浓缩着吆喝人的人生轨迹。而水门巷的人们依然在忙碌。生活,在水门巷的吆喝声里丰富着;日子,在水门巷的清曲里。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