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熵争(散文)

作者:叶民强    发表时间: 2025-01-02 12:27:20     阅读量: 720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奶奶常说,她过门的时候才九岁。

生我爸爸前,奶奶还生过两个男孩,但都天折了,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儿,再后来才生下了我爸爸,再后来又生了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那个发生过大转折,有过三年自然灾害,闹过饥荒的年代,真不知奶奶是怎么把六个孩子养大的!

老娘说,太阳挨山头那会,挺着大肚子的她还在地里干活,突然肚子痛了起来,便回家往床上一躺,一个小时后就把我生下来了。刚坐完月子,老娘又起早贪黑地下地去了。那又是谁把我带大的呢?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奶奶辛劳。

隐隐记得刚长牙那会,奶奶放我在“坐枷”里,把细细嚼好的饭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吃。能记起的事越来越多,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也越来越多。都分家后,奶奶和爷爷搬回祠堂旁的百年老屋里住,但他们的二人世界却并不清静。吃饭的时候,兄弟姐妹们总喜欢端着碗往奶奶那跑,尤其是爷爷钓鱼回来后。每次等奶奶端起碗,砵子里就只剩下些小鱼头和煎黑的姜丝,但她总是乐呵呵地把饭一并倒进砵里,和着吃。

小时候,过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领压岁钱。在八九十年代的乡下,钱可不好挣。为了过年能多给孙儿们发压岁钱,满地白霜的早上,奶奶便挑着一担菜到集市上去卖。有时候,运气好,奶奶早早把菜卖完,正好在我们去上学的路上能遇到挑着空担回来的她。大部分时候,奶奶只能饿着肚子卖到晌午,最后挑着半担菜回来。寒风呼呼的冬天,镇中心小学校门前的那截尘土飞扬的土路旁,常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只见她身前放着一个箩筐,上面架着一个搪瓷大脸盆,盆躺着密密麻麻、白白花花的酸萝卜,一毛钱就能买一大串。每次从她身旁经过,我总会低声叫一句奶奶,然后赶紧走掉。过年了,我们兄弟姐妹们只顾拿着压岁钱高兴,可从来没想过那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是怎么来的。

一晃,孙子辈都长大了,奶奶又惦记起了重孙辈。再一晃,奶奶八十了,腿脚还算利索的她,依旧每天早上起来打扫完自己的屋子后,便会拿着扫把到几个儿子家扫上一圈。遇到白天突然下雨,奶奶总会用她那不高的嗓门大声地喊大家收衣服。家里人都出去的,奶奶便会把屋外的衣服一件件踮着脚,收下来,放到人家家里去。有时候雨来得急,奶奶手脚慢,便边收边把人家的衣服护在怀里,却顾不得自己的后背已经淋湿了一片。

儿孙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可这时候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却是:“老天爷,让我快点去吧,把好日子多给你们年轻人留着……”

三十出头还没结婚那会,念叨的不光有老娘,还有奶奶。不过,见老娘暗暗担忧流泪,奶奶便总会安慰几句:“冬秀女,别怕,别怕,还来得及!”记得我结婚办酒那会,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她想抱我家重孙的愿望却一次次落空,每次见我夫妻两人回家总少不了遗憾,但却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直到前年,我家的宝宝终于快要降生了,可是奶奶却已经病入膏肓。

那一天,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祈祷着儿子换血成功的我,没有接到姑姑发过来的微信视频,晚上得到医生祝贺之后不久也得到了奶奶离去的噩耗……老娘说,当奶奶听到我家宝宝平安的消息后,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天地不仁,我们拿它无穷无尽、吞噬一切的无情无可奈何!然而,它也拿我们在绝望中一代接一代,无言地抗争到最后一滴汗、最后一滴血的绝决,也无可奈何!



【编辑:晓晓】

  • 2025-01-06 12:41:22
    网友: 匿名

    于我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