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难以忘怀的扶贫时光(散文)

作者:许新晓    发表时间: 2025-01-22 11:13:54     阅读量: 1483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一段经历,只要用心用情去体验,就会成为一生的财富。

甲辰冬月,参加单位党支部与帮扶村党支部联合主题党日活动,又一次来到南盘江畔的册亨县巧马镇板坝村。

南方的冬天,没有萧瑟的样子。虽已是大雪后,但这个贵州与广西交界的布依族村寨,仍然生机盎然,大榕树郁郁葱葱,三角梅红艳绽放。顺着平整的沿江步道漫步,单位派驻该村的第一书记小岑,兴奋地介绍着沿江小公园、临水而居的民宅整治后的新貌,眼前渐次展开一幅和美乡村的生动画卷。碰巧的是,单位先后派驻该地的五六位帮扶干部当天都来了,我作为38年前曾在这里扶贫的队员,提议和他们几个在大榕树下留下一张合影。岁月悠悠,不同年代的几名帮扶干部“同框相逢”,既是黔西南日报社和板坝、和巧马情谊绵长的记录,又印证了我和这片土地的情缘,让人感慨万千。

岁序常易,华章日新。1980年代,我国的贫困面还相当大。1986年,国务院成立贫困地区经济开发领导小组,确定了开发式扶贫方针,国家开始有计划、有组织、大规模的开发式扶贫工作。各级纷纷响应,选派机关干部组成工作队,派往贫困县农村开展扶贫工作。

农村是什么样的?那时我在州物价检查所刚参加工作不到2年,是未满20岁的年轻小伙,获知州里要组建扶贫工作队,时间一年,既好奇又热情满满,回家和父母说想报名参加。父母笑着说:“你怕吃不了农村的苦哦。”我是家里的老幺,“百姓爱幺儿”,打小受到父母宠爱和姐姐、哥哥们的爱护。但想到这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对父母说:“吃就吃点苦吧。”父母也很支持我的想法。

当我主动向领导报告准备报名参加扶贫工作队的想法时,和蔼的局长还是显得有些意外,他可能没想到,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我会主动报名,领导们正为选派谁而纠结,而我当然不在人选之中。局长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还说农村条件艰苦,要做好思想准备,临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小伙子!”

接下来,我添置行装、生活用品,做着出发准备。母亲为我买了双解放鞋,并纳了双鞋垫。一位同学送了我一个硬壳笔记本,所里一位大姐是从册亨县调来的,关心地说:“小许,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给我说,那边有我的朋友。”临行的前一晚,一位当兵退伍的同学拿来他从部队带回的背包带,帮我的行李捆得方方正正。夜里,回想这几天的一幕幕情景,既激动又温暖。想象即将去到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春节后,工作队启程。州委、州政府在机关大院为扶贫工作队举行了热烈而简朴的欢送仪式。

乘上大客车,望着窗外远去的亲人和熟悉的街景,那几天一直激动的心情开始慢慢平复下来。听大家说,某某去的地方,从区里去到乡里,有十多二十公里,不通公路,要走三四个小时,也不通电,心里就有些焦虑。当时的行政区划是县、区、乡,暗想我分去的是巧马区巧马乡,应该是和区公所在一起吧。环顾一车人和从大家的交谈中,我感觉自己是年龄最小的,除几个队领导是处级干部外,不少都是单位的科级干部或工作多年的。而对要去的地方,我一无所知,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第一天晚上,就给我满腔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客车颠簸了七八个小时,傍晚才到册亨县城,县委招待所接纳不下四十多人的工作队,大家被分散住进私人小旅社,设施简陋,但被单看上去也还干净,但睡下一会我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叮咬,瘙痒不止,经过一番寻觅,原来床上有跳蚤。一晚上都在不停地搔痒,之后几个月都没彻底把它消灭掉,身上满是抓痕。

第二天上午,县里简单开了个欢迎会,宣布了大家的去向和任职决定——给我安了个“乡长助理”职务,就分别送到区里。

一到巧马区,我的心又紧了起来。意想不到的是,巧马区公所所在地是巴金乡,一个很有诗意的地名,巧马乡距此还有七八公里,还没有通公路。

另外几个点的同志在此告别。到板其、板街的同志还要走四五个小时山路,是最远的,他们四人匆匆踏上行程。望着他们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拎着挎包,步履艰难的走向山里,我有些怅然若失。

巧马乡党委书记牵了匹马,到纳者公路大丫口处接我们。从这里到乡里还有四公里左右,没通公路,得靠脚走。一眼望去,一片山连着一片山,山上没多少植被,也见不到村寨。天灰蒙蒙的,山风吹来,冷嗖嗖的。我的心也如周边的景物一样,笼罩在一种沉寂的氛围中。

当时正在挖公路,说是挖,再确切不过,采取以工代赈,组织村民投工投劳,沿之前的山路开挖出三米来宽的道路,很不好走。和我同去一个点的是州政府办的秘书黄定承,比我年长几岁。一路上,他像兄长般不时提醒我:“新晓,慢点。”乡党委书记身材瘦小,应是出身农村的干部,话不多,牵着驮着我俩行李的马走在前面,不时用布依话和干活的村民打着招呼,大概能听出说我们是上面派来的干部。村民们也不时停下手中的活,热情和我们打招呼:“没走过这种路哦,小心点。”“来我们这遭罪了。”这一切让我有些阴郁的心明亮了不少。

傍晚,疲惫的我们到达乡所在地巧马村。乡政府在半山腰,是一栋陈旧的木板瓦房,几位乡干部住在这里,办公也在这里。晚上,点着油灯,围着柴火,在乡长家简单用餐后,我俩在楼上打地铺。

山村的夜异常寂静,房外不时飘过嗖嗖的风声,屋顶瓦缝透出丝丝月光,两天的经历不时浮现我的脑海,眼前农村的现实和想象差距太大,从小和父母生活的工厂虽远离县城,但有自来水、电,哪像这里。在这样不通路、不通电、不通水的地方,以后是啥状况?心里有些担忧和焦虑。定承兄说:“农村其实也蛮好的,慢慢就适应了。”想想是我主动报名的,再艰苦也要挺过去。

定承兄写得一手好字。第二天找了几张白纸,写了几张中央一号文件的内容贴在房屋内外板壁上,顿时让昏暗的房屋有了些生气。

我们的扶贫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那时,农村的工作主要是抓计划生育和征收农业税,有计划任务,尤其是计划生育,凌晨五六点钟就起床,一手打着手电筒照明,一手拿着根棍棒,乡干部说既是为了方便走路,也是为了撵狗。靠近村寨,狗吠不断。大家按照之前分好的组,分别去往不同的对象家,待天亮后再叫开门,然后宣传政策、做思想工作、动员去做手术。有时得到消息,对象在家里,可赶去却人去房空,说是跑到山上去了。好不容易说通了一个,却在送往区里或县里做手术的路上跑掉了。常常都要反复多次,才偶有效果。

这里几乎都是布依族寨子,语言不通,情况不熟,下村组时我们都和当地干部分在一起,和乡亲交流时,他们都用布依话,我们往往插不上话,只好空洞讲些政策、道理,也不管群众听不听得懂。

农村是贫困的,农民是淳朴的。每次去到村组,都是在农户家吃饭。乡里的同志总给我们说,去到农户家,他们做什么都要吃,这样他们才觉得你没有嫌弃他,工作才好做。往往一进门,村民就端来一碗水:“来,解解渴。”一口下去,却是他们自酿的“便当酒”。一次到一农户家,村民拿出包着肥肉的棕粑给我吃,黑乎乎的,十分油腻,我硬着头皮把肥肉全吃完了。饭间有先干三碗酒的习惯,可几口下去我就满脸通红,醉倒在桌旁。知道我真是不能喝酒,之后乡干部总帮我圆场。

乡村生活是清贫的,也是有滋有味的。年轻的副乡长姓黄,是个中专毕业生,单身汉,我们和他一起搭伙,挑水、生火、煮饭、炒菜、洗碗,分工合作。这里没有集市,采买生活物资要到巴金乡。我们三人背着背篓和乡亲们一样赶场,采购一周的蔬菜、食物,主要是洋芋、捧瓜、莲花白这类能长时间存放的,还少不了要打上几瓶点灯用的煤油,顺便就在巧马区和巴金乡的工作队员们处吃顿午饭,改善下伙食。靠近州巧马林场的者告乡的工作队员,遇林场赶场天割点肉,也会打电话邀约我和定承、小黄副乡长去他们那儿打牙祭,翻山岭、穿树林、过地埂,来回一两个小时,就为去吃一顿“盛宴”。这时心里就十分羡慕这些通公路、通电,又能赶场的地方,感慨这些队员运气真好。

农村生活是单调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巧马远离城镇,不通电,信息闭塞,没有工作任务时,晚饭后就点着油灯,读书看报度时光。乡里订的《人民日报》《贵州日报》《农民日报》《黔西南日报》等报纸,邮递员一周送一次或两次,那是我最期待和高兴的时候,迫不及待从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定承带来《经济研究》《农村经营管理》《贵州民族研究》等社科杂志,我带了些文学书籍和青年杂志,交换着阅读。

有一天,阳光明媚,和风熙熙,定承和我躺在床上看书,门大开着。忽然听见小黄副乡长惊叫:“蛇爬进屋了!”吓得我俩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一条一米来长的蛇不知何时爬进我俩住的房间。经过一番折腾,最后是小黄副乡长拿了根木棍挑着,把蛇放回山上。生性胆小的我被吓得不轻,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打那以后,每次进房间,我都要看看床下等地方,又怕什么东西跑进来。

平淡的生活也要过得丰富多彩。一次,小黄副乡长带我去他老家孔屯村玩。这是个苗族村寨,村民都住在高山上,年轻人不甘寂寞,晚上都邀约出来,大树下一群,竹林旁一群,月光下,男男女女对着山歌,嬉笑打闹,整晚上,寨子上空都飘荡着歌声、笑声。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苗语,跟着他稀里糊涂瞎转了一大晚上,觉得蛮好玩的,十分开心。

人生旅途中所经历的人和事,总会深深留在我们的脑海中。这段扶贫经历给了我不少历练,虽然后来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到贵阳就医后提前回到兴义,但那几个月的锻炼,让我的意志得到磨炼,为我的成长积累了宝贵的财富。

一次随乡里的同志下村组,我在农户家喝了几口甘蔗酿的土酒就醉了,在农户家休息一会,稍清醒后,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提出要回乡里,可大家还喝在兴头上,劝我不要急。我毅然一人返程。凭着来时的印象,独自走在山腰的羊肠小道上,两旁是高过头的茅草和稀疏的林木。天慢慢暗下来,风也起来了,山风吹进空寂的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总觉身后有什么跟着,不时回头看,什么也没有,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害怕。直到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隐约看到对面山上乡政府的轮廓,心才落下来。以后我从事新闻工作,到农村采访,走几个小时山路,一天吃不上饭,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扶贫经历让我有机会走进农村、了解农业、认识农民,用年轻又陌生的眼光面对现实。我把看到的、了解到的事情记录在日记本上,后来以《扶贫日记》为题发了几则在《青少年日记》杂志。还写了一篇谈贫困地区发展多种经营脱贫致富的文章,有十多页稿纸,送给州委政研室“笔杆子”领导请教,得到他的认可。后来,我想调到黔西南报社,将这篇文章和发表的几篇“豆腐块”送社领导审阅。老总看了后,直接上门找我们局长,让他放我走。

我一直把这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扶贫经历当作一笔财富,时时回想,也不时和年轻的同事们分享。

巧马,注定和我有缘。2017年,国家的扶贫工作进入精准扶贫阶段,脱贫进入攻坚期,报社的帮扶点之一就是巧马镇。2019年,我的包保帮扶点也从望谟县的二泥村调整到巧马镇纳桃村。虽然单位派干部驻村,我不需要住下来,但我每个季度至少要到村里一次,开展帮扶工作。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建镇并乡撤区”后,巧马镇政府早在1997年搬到南昆铁路册亨火车站附近的者干公路旁,过去企盼的通路、通电、通水、通宽带,早已成为现实,串户路都通到了每家每户,打赢了脱贫攻坚战。如今,乡村振兴让农村越来越美,农民越来越富。

遇见巧马,是缘份;拥有这段扶贫经历,是幸运。巧马,始终让我难以忘记。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