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总是记得许多事情。抚河在石门乡拐了个弯,将公塘村轻轻揽在北岸。明媚的阳光下,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成群的白鹭飞向青天,那些飞檐翘角仿佛浮在云气里,郑氏祠堂的脊兽正对岸边的千年古樟。闪耀着将军佩剑的寒光,隐藏着窑火的青烟,沉淀着柑橘林间流淌的金色蜜语。像在守望着某种永恒的约定。
公塘村,一个郑姓聚居的村落,它的开基祖是明一公。明一公的后代允远公在宋雍熙丙戌年(986年)间,从南丰县双井徙居抚州总管路上幕镇公塘城。至宋淳化甲午年(994年),公塘城更名为金溪公塘,从此,这里便成为了金溪公塘郑氏的发源地。岁月流转,公塘村从历史的长河中缓缓走来,成为了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地方。
公塘村的自然景观也十分迷人。这里古樟众多,它们如同守护神一般,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在抚河古码头上河畔,屹立着一棵1800多年的古樟,它见证了公塘村的风风雨雨,成为了村民们心中的“保护神”。樟树的根系早已和这块土地连结在一起。我想,这树能记得南朝时的战鼓声。
南北朝时期,这里曾是一个古战场,周迪将军曾在此驻扎。周迪(?—565年),祖籍临川南城(今江西省南城县),是南朝梁、陈时的军事将领。他作战勇敢,屡立战功,所率部队纪律严明,体恤民情,深受百姓的爱戴。周迪据临川工塘(今金溪石门乡公塘),并在疏山设有屯兵所和训练场。承圣元年(552年),侯景之乱平息后,梁元帝授予周迪壮武将军、高州(今广东阳江县西)刺史的职位,并封他为临汝(今临川市)县侯,食邑五百户。太平元年(556年),周迪又被授予使持节、散骑常侍、信威将军、衡州刺史(今广东浛光),领临川内史。他为人质朴,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临川郡百姓的拥护。
在那个动荡的时代,朝政的权力斗争异常激烈。尚书令陈霸先把持朝政,广州刺史萧勃深为不满,于太平二年(557年)二月起兵,出南康进逼豫章。陈霸先令周文育率部讨伐,在这危难之际,周迪伸出援手,助以粮饷,被封为振远将军。陈霸对周迪特别加以厚待。然而,王琳的军队却在此时兵至湓城(今九江),派李孝钦、樊猛等领兵二万进逼工塘,并以洛城(今金溪浒湾洛城)为中心的八个乡镇用树木筑起栅栏围逼周迪。面对强敌,周迪毫不畏惧,以公塘为据点,截断水路,最终大败李孝钦部。
如今,公塘村的古战场遗迹荡然无存,但周迪将军的英勇事迹却在村民中代代相传,成为了一段永恒的传奇。站在抚河边,耳边似乎还响起当年周迪将军在此筑城的夯土声,那夯土声惊飞群鸟,而今唯有簌簌落叶应和着哗哗的水流声。我在树下摸到层层叠叠的苔藓,如同触摸年轮里凝固的时光。那些关于将军爱民如子的传说,至今仍在公塘的老者口中流转:“他总把新米分给孤寡,战马饮水的槽边永远搁着盐袋。”阳光下,仿佛能看见高船飞帆的酣战,能听见古战场上铁甲相击的余响。
公塘村的建筑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青砖缝里藏着明代的月光。五十余幢老宅像沉默的史官,门楣上的“世德作求”砖雕已漫漶不清,檐角垂落的雨滴却分明带着旧时韵律。这些建筑见证了公塘村的历史变迁,承载着村民们的记忆与情感。
这里还保存着丰富的文化遗产。这里有伍子胥公祠,每年都会举办各种传统活动。正月十五的“老爷下河”活动,是村民们对祖先的敬仰与怀念,也是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春节的玩龙灯活动,更是热闹非凡,村民们舞动着龙灯,穿梭在大街小巷,传递着新年的喜悦与祝福。端午节的赛龙船活动,更是吸引了众多村民和游客的参与,大家在河岸边欢呼雀跃,为参赛的龙舟队伍加油助威。
最奇的是伍子胥祠的藻井,彩绘的云纹在穿堂风中忽明忽暗,恍若当年端午龙舟竞渡时搅动的粼粼波光。去年,我见村民抬着神像涉水而行,烛火倒影在河面碎成点点星子,竟与宋人笔记里的“金溪夜祭”别无二致。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公塘村的历史如同一首长歌,悠扬而动听。在这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人们可以静下心来,感受岁月的流转。后山宋代龙窑的残骸像条沉睡的苍龙。龙窑是我国窑炉的一种形式,最早出现于商代,又称长窑,依一定的坡度建造,以斜卧似龙得名。拾起半片青瓷,釉色里凝着北宋的烟雨。窑工们的号子早被山风吹散,但窑床里残留的匣钵仍保持着装坯时的姿态。烧窑遗址旁的野橘树年年结果,酸涩的果实让我想起《茶经》里“越窑青瓷盛苦茗”的记载。而如今的柑橘林已漫山遍野,金果压枝时节,蜜桔专业合作社门前,卡车载着甜香驶向远方,合作社墙上的地图插满红色标记,像烽火台传递着现代的捷报。
春日的细雨浸润着古老的瓷片,山间的鸟鸣应和着宋代的谣曲。公塘人依然在樟荫下剥着柑橘,孩子们追逐着跑过明清的街巷,炊烟升起时,谁家灶膛里爆出个柴花,惊飞了梁上栖居了三百年的燕子。历史在这里不是书册里的铅字,而是檐角生锈的风铃,是晒场石臼里的残雪,是清明插在祠堂供桌上的那枝带露梨花。
风起时,古樟的香气裹着河水的湿意漫过村巷。烧陶的窑火、征战的狼烟、祭祀的香烛,都化作滋养柑橘林的春泥。郑氏祠堂的铜锁又添了层绿锈,门环却总被往来者的手掌摩挲得发亮。那些离乡的游子带走一包黄土,在异乡月夜打开时,会发现里面睡着半阙《临川集》的残稿,飘着疏山寺的晨钟,浸着抚河水的微凉。
当最后一位能讲述周迪练兵故事的老者睡进族谱,他的族孙正在电商平台上传柑橘照片。龙窑遗址的野花丛中,智能手机的闪光灯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窑魂。而古渡口的石阶始终在等,等某个清晨,雾中又传来南朝士卒的脚步声,混着永不停息的水流声,将新的故事编入那根跨越千年的纪事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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