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还是这片土地,陌生而熟悉;眼前,已不是昔日的景象,熟悉而陌生。
不见了,简陋的教室;不见了,低矮的宿舍;不见了,尘土与砂石相伴的操场。一切都新得让人惊讶,让人惆怅。——没有了过去的印记,剩下的只能是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记忆,忽而浓忽而淡的怅惘。
不见了的,不只是这些,最主要的还是那间小屋,那间伴我十二年的蜗居,那间令我别后十几年来一直都魂牵梦萦的小屋。
总是忘不了那深幽的梦境,总是忘不了那温馨的小屋。
这儿曾是我漂泊生命的归宿,这儿曾是我无根灵魂的家园!
小屋,是那所学校一间最小的教工宿舍,只有几平方米,小得只供容身而已。它与一排坐东向西的土坯房相拥着,酣卧在古城的拐角处,古老的巴里坤古城墙肃穆而庄严地矗立在它的西北两面,使它显得更加幽静。它属于我,也属于我的哥儿弟兄。在这里,我结识了足以令我终生铭记的朋友,我成熟了我的思想;还是在这里,我品尝了初恋的甘甜芬芳,也吞咽了失恋的痛心苦涩。
小屋,是我自由的天堂。那是的我与我的哥们儿,都只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家庭琐事的牵绊,没有勾心斗角的闹心,没有爱恨情仇的纠结,有的只是尽情地挥洒自我的自由。在这里,我们可以什么都想,任思绪的野马自由驰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画地为牢,缄默无语。可以随心所欲驰骋自我,可以自言自语,可以捉对辩论;可以对墙明志,可以涂鸦抒情;可以指点江山,可以静观群怨;可以放声高歌,可以恣意纵酒;可以纹枰论道,可以伏案读书;可以冥顽刁蛮如孩童,也可以无拘无束像疯子,……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这时候我们就静心默想如哲人。小屋中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自由而洒脱,真实而浪漫!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那张被灯光漂白的办公桌上,我悄然而又忠实地记下了心灵驿动的轨迹,生活变化的印痕。一段段日记,一首首小诗,一篇篇文章,不知不觉间,竟然有几十万字的东西从笔底流淌出来,虽然在现在看来,有些思想那样浅薄,有些情绪那样冲动,有些描述那样肤浅,但那是特定环境中的特定生活的写照,也就真的成了我人生十分珍贵的一笔财富。
那时候,经常走出小屋,走出狭小的天地,坐在历经沧桑的西城墙上,或对着夕阳,或对着晨曦,抱一把吉他,携一支短箫,带一把口琴,把自己悠悠的思绪轻轻地挥洒出去,让一个个音符一如蒙蒙的雾雨,浸润着每一个如我一样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的心。有时就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墙垛上骋望远方,让丝丝清风掠过发际,看微微白云飘过头顶,任缕缕思绪漫向八极,流向万仞。
不要以为我们就只是一些耽于玩乐、一事无成的顽劣之徒;我们在工作中个个都是好手,虽然条件十分艰苦,在教学之余我们还要自力更生,种地以满足日常生活的需要,也还要不断修缮破旧不堪的教室,以保证教学能顺利进行。学校正是在我们的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下达到了它最鼎盛辉煌的时期,每年都能考取近二十个大学生,还有好几十个中专生。这在当时,对一个全国贫困县中学来说,是何等不易。如今,这一切都与小屋一道成了历史的一页,成了我们永难忘怀的一刻。
时光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我们的年少的轻狂,带走了青春的岁月,留下的只是已经微霜的双鬓和来自天山南北的惦念。每当机缘相会时,我们总是忍不住把铭刻在心头的过去重新回味一番,那尘封的一幕幕情景就又浮现在眼前,自然忍不住会有诸多的感慨唏嘘。
现在,我重新伫立于这方土地,身旁瘢迹重重的镇西古城墙无语兀立在历史的荒烟蔓草之间,冷静的观望着脚下发生的一切。那一排沙枣树没有了,那十几间土坯建成的教室也被一幢漂亮的教学大楼替代。小屋原来坐落的地方,已经被一片灰色的水泥地面覆盖,似乎这就是它原本的面貌,只有与我一起在这里奋斗拼搏过的我的那些同事们能够复原当年的真实。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二年?更何况那是我青春韶华最值得记忆与回味的部分。小屋,已经深深地镶嵌在我灵魂的深处。虽然时光在转移,但它的一切依然清晰如常。所以,直到如今,心里梦中还时常闪现着小屋的影子,闪现着在小屋中渡过的悲欢离合。
惟其如此,小屋令我如此魂牵梦萦。在我的生命里,它并不只是一个个体生存意义上的家,也不只是一座寄托身体的避难所,更多的时候可能是我心灵之舟停泊的一个港湾,是我生命和精神之旅的一块栖息地,是我一个精神的文化符号。
小屋,小屋,我生命中永远难以磨灭的一抹色彩,我魂梦中永远不能消逝的一个形象,它是玫瑰的芳香,是生命的真实,是我一生做不到头的梦。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