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散文)

作者:祝勇功    发表时间: 2025-03-08 17:11:23     阅读量: 589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外公去世得比较早,当时我只有五六岁。因此,在我的脑海中,对于外公的所有切身记忆,大都是些碎片化的场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场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还比较清晰。

大概是在我三四岁时,有一次,为了给我断奶,母亲特意将我单独留在外婆家,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回了家。这种情况下,小孩一般最难带。白天还算好些,多给些好吃的哄哄嘴解解馋,尽量带出去四处逛逛,念性不大的小孩玩着玩着就会忘了。可到了晚上,大部分小孩都有初次离开母亲的不适,更有母奶瘾来犯时的煎熬,常常难免要哭闹一番。对此,外婆他们当然要有丰富的经验和足够的耐心来应对。

晚饭过后,外婆忙完手头的活,把我哄上床。此时,一向对旁人不苟言笑,难有好心气的外公对我表现出难得的慈爱,主动给我讲起了故事。记得当他给我讲起老掉牙的《田螺姑娘》时,故意逗我:“把田螺姑娘留下来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哼---不好不好!我才不要媳妇嘞!”我把小嘴巴撅得老高。看我不高兴,他又做起了鬼脸,然后伸手哈我痒痒,逗得我从被窝这头钻向那头,又从被窝那头钻向这头,搞得外婆忙声不迭地说:“好了!好了!被子里仅有的一点热气都给你俩全弄光了!”中途,外婆又不忘起身用开水为我冲泡一碗和着米糖的爆米花。在他俩的精心伺候中,我玩着玩着,最后玩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还有一次记忆那就是外公去世后的场景。那时大舅在县体委当主任,单位上需要有人看守场运动场地,虽然待遇不怎么样,但考虑到外公外婆身体一直不大好,留身边便于照料,于是就让外公他们一起过去。当时体委大院里有一大片水泥空地,用作篮球运动场,周围是看台,隔壁是几个游泳池,平时有小门锁着。外公他们的住处就在球场院墙一侧的狭窄偏房。才到几日,外公就交代外婆回乡下把我带来,说这里周边干净开阔,小孩子在这里又安全又好玩。外婆没有异议,估计当时他们考虑母亲常年劳作,身边还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弟弟,难以照看得过来。外婆把该做的事料理停当,就回了老家,准备将我接过去。

外公的臭脾气是家里人都公认的,家里无论大人小孩都有点怕他。我并不知道那时外公为何偏偏会指定要把我带过去,因为当时大姨、大舅、二舅家都有一帮小孩,大的虽然比我要大好些,小的也跟我年龄差不多,尤其是二舅家的建党表哥,才比我大一岁,当时是二舅家唯一的儿子,平时在家比较得宠,但有时特别任性。现在回想起来,只是觉得他一直对我特别亲和,谁要是把我给招惹哭了,必定会招致他一顿叱喝。

就在外婆回乡的第三天,噩耗传来,外公不幸去世了,电话打到乡里,再转达到家中,一家人悲伤不已。原来那天大舅下乡公干,原本就常年患有严重支气管炎的外公到体委对面的公厕解手时,突然发生剧烈咳嗽,一口痰没上来,堵住气管,几下人就不行了。当时正赶上大舅的一位同事路过,近前帮着拍背摩胸,同时大声呼唤,可是无济于事,最终眼睁睁地在这位好心人的怀里酥软咽气。

次日,大舅联系了一辆正好进城的拖拉机,把相关的家人接了过去。当我们赶到现场时,外公已经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脸上盖上了白布。一家人围在身边,哀声一片。而当时年幼的我,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觉得外公就是睡着了。事后,大姨自是知道外公平时特别疼我,故意试试我的反应,说:“孩子,外公走了,你怕不怕?”我说:“不怕。”于是,她揭开外公脸上的白布,让我看了看,还让我摸了摸外公的手,这手已经变得僵硬冰凉了。说实在的,我心里能感觉到平日外公对我的好,所以并不感到害怕,但因为年幼懵懂,当时也没有特别的哀痛。

如今,外公的模样早已在岁月流逝、时光冲刷下基本模糊得无影无踪。至于外公的其他点点滴滴,全是在母亲不经意的闲谈中断断续续得以了解。

外公出生于地主之家,祖上算是比较富有,曾经在中童一带拥有几百亩田地,在双凤街盘下过好几家商铺。十六岁那年,外公就和外婆拜堂成了亲。婚姻历来是讲究门当户对,早在外婆七岁时,两家就定下娃娃亲。当时外婆也是出生在港沿徐家的大户人家,她父亲是村里的保长,家中有钱有势。在这种家族的承袭中,年少的外公生活得何其惬意,但他从小不愿意读书,常年游手好闲,即使在婚后几年里,还时常背着挎包,里面装着荔枝,一边贪吃一边放牛,全然一副地主家少爷的做派。

虽然家境殷实,但自古富家多败儿,外公几兄弟都是不求上进。成年以后,他们都染上了赌博的劣习,在一次次的滥赌中,逐渐将家产输得精光。其中外公本人更是赌性不改,曾经几次出现替人当卖兵还赌债的“光荣”历史,但他凭着投机取巧的天性和机变,往往在途中成功开溜。其中最搞笑的是,有一次在潜逃回家途中,他遇见两位士兵模样的人,对方穿着国民党军服,看上去经过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这两人仗着势众,将他拦下,要求外公轮流背着他们一路前行。作为逃兵,外公不得不应。尽管当时自己也同样疲惫不堪,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时间长了,他开始发现情况不对,对方也总是躲躲闪闪,不敢堂而皇之走大路。后来通过试探,他才发觉对方也同样是开小差的逃兵。这下他勃然大怒,仗着身高体大,将两暴揍一顿,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更为可气的是,一次他赌输后,居然要将外婆抵给对方做小老婆,最终外婆愤然要跟他离婚,才算躲过一劫。

后来遇上土改,外公他们的家产早给败光,最终阶级划分为贫农,这在家人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解放后,外公自然沦为普通农民中的一份子,在当时的环境下,再也由不得他像以前那般胡作非为,老老实实下地劳动,和众多村民一样,好多年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但他多年形成的暴虐脾气一直没改,尤其是当时生活条件艰苦,穷人气大,稍有不顺,朴实弱小的外婆就成了他的出气筒,常常揍得外婆鼻青脸肿。

母亲说,早在大舅七岁、大姨九岁那年,外婆给他欺负得受不了,下狠心抛下年幼的姐弟两,离婚躲回娘家大半年,大姨、大舅在家实在过不下去,每天哭着去央求外婆回家,万念俱灰的外婆始终避而不见。姐弟两个执拗得很,就一直在他们的外婆家门口坚守,即使遇上下雨天,他俩是叫也叫不进,赶也赶不走,一直抱着门前的柱子。最终还是母子连心,在外婆娘家人的劝说下,外婆才勉强回心转意。后来有一次大年三十,外婆和外公因家务杂事起了争执,当时外婆还在做年饭,手里还拿着捞饭的簸箕,外公上前扭住外婆的头发就下狠手揍人,正赶上二舅从外边回来,当时二舅也有十六七岁,眼看这种情势,救母心切,拿起锄头朝外公砸了过去,结果把外公的头砸出了血。这些可捅了马蜂窝,全家人叫外公追得脚不着地,好端端的年过成了一团乱麻。

在我看来,外公短暂的一生基本可以概括为少年得意、青年肆意、中年失意。他的暴虐脾气根源在于年少时富家子弟的放任,也有后来生活的种种不如意。

母亲说,外公到年老时心性收敛了很多,对家人脾气要好得多,尤其对晚辈也时常表现出异样的亲情,对于她这个最小的女儿,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再比如对我这个外孙,那更是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偏爱,并非绝对的无情无义之人。母亲还说,外公平时为人也比较硬气,不大会占别人的便宜。作为小辈,我无法去评价他的长短,至少如今在我的脑海里还留有些许温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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