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琅江的风永远带着鱼腥气,码头上的渔民们却把日子过成了水上喜剧。补网的梭子穿梭在老陈夫妇古铜锣般的脸上,柴油机轰隆声裹着咸腥江风往脖领里钻,把老陈媳妇的花头巾吹成了扑棱的银鲳鱼。二十来条渔船歪歪斜斜摆开,活像被江龙王吐出来的鱼骨阵,塑料盆里游着待价而沽的野鱼。李金水倚着石阶吹嘘参演《春江水暖》的往事,人群里爆出阵阵哄笑,鱼干在竹竿上摇晃出年关的倒影。李金水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唾沫星子能浇三亩地:"当年顾导举着喇叭求我当码头顾问!剧组那帮后生仔学撒网的架势,还没我家狗刨水来得利索!"蹲在石墙根补网的老陈头也不抬:"要不你再找顾导走个穴?"李金水挠着地中海发型嘿嘿笑:"现在人家拍房东房客的故事,我这张脸只能演码头老炮儿!"
二十来条渔船围成扇形,渔民们蹲在船头理网,塑料桶里的鱼蹦跶着抗议命运。卖鱼的妇女们裹着花色头巾。最妙的是烤火打牌的几位,扑克牌摔得比鱼尾巴还响,输急眼了能把扑克牌撕成鱼饲料。
老陈媳妇的补网手艺堪称一绝,手指翻飞间漏网之鱼都得重新排队。阳光把夫妻俩的脸晒成铜锣色,老陈总说这是"沙琅江水煮的鱼肉"。码头上空飘着鱼干的咸香,这是渔民们给年味准备的标点符号。老陈的手机突然响起,像条咬钩的鲈鱼。银行小张的声音甜得发腻:"陈叔,您儿子的房贷..."老陈握着钩子的手一抖,差点在网上戳出个太平洋。夫妻俩火急火燎骑上电驴,那破车突突突的声音比心跳还快。
华总胸前的工号牌泛着罗非鱼肚白似的冷光,贷款合同上的红手印活像鱼鳃渗出的血沫。老陈突然想起去年那条翻白肚的罗非鱼——临死前也是这样鼓着腮帮喘气。走出银行时天已经擦黑,老陈看着电瓶车仪表盘上的里程数,突然觉得这数字像极了房贷利息的小数点。儿子失联的日子里,老陈把补网的耐心全用在了找儿子上。电白街道的生鲜超市关得比禁渔期还彻底,城中村的房东比鱼还滑溜。女儿女婿开着比亚迪满城转,老陈觉得这车子像条找不到方向的刀鱼。
当高利贷像渔网般收紧时,老陈把存折里的钱倒腾得比鱼跃龙门还热闹。老婆抹着泪取出存单,老陈突然想起当年给儿子办满月酒时撒的喜糖。儿子终于在同学家开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老陈差点被那三个字刺穿掌心。'对唔住'(当地方言)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极了去年卡在儿子喉头的那根鲮鱼刺——当时小崽子憋得满脸通红,却死活不肯让他伸手去掏。还钱那天,老陈把最后一条潮鱼放进江里。鱼尾巴拍起的水花溅在脸上,咸咸的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泪水。老婆突然笑出声:"老陈,你这放生的样子比李金水演戏还滑稽!"老陈看着江面泛起的涟漪,突然明白沙琅江为什么永远流不完——它把眼泪都变成了鱼的鳞片。
暮色中的码头又响起扑克牌摔打的脆响,李金水的笑声混着鱼干的咸香飘向远方。老陈把破网扔进船舱,突然觉得这张千疮百孔的网才是真正的生活,老陈把破网甩进船舱的刹那,月光正从网眼漏下来,竟在甲板上织出了张新网。江面浮着的不是泡沫,是星星碎了鳞,等着被明天的日头晒成盐。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