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北宋年间,东京汴梁繁盛之地,有一富户人家。家中主母陈氏,年近四十,膝下唯有一子,年满十四。此子五岁开蒙,自幼聪慧伶俐,好读不倦,去岁已考中秀才。虽是一母慈子孝大好家庭,然家中主君李员外却别户另居。列位看官要问了,这是为何?原来若干年前,李员外要纳妾,陈大娘子不许,夫妻二人屡次口角争执,以至恩情淡薄。李员外虽厌恶陈氏刚烈不驯,然念及多年夫妻,不忍休弃,遂带妾置宅别居,一应财产也悉数带走,每月给陈氏五百两纹银养子过活。
是夜明月皎洁,陈氏与李公子上街游玩观灯,路遇一女子跪倒街边含泪卖身葬母。但见那女子,虽一身编素,然纤细袅娜,肌肤胜雪,目若星辰,唇若丹枫。豆蔻年华,却有些难掩的万种妩媚风情。李公子看着不忍,便央求母亲买下。陈氏考虑到家中也着实缺个能做针带细活的丫头,也就心软应承了。
这女子跟着陈氏进府后,赐名为云儿,每日跟着仆妇学刺绣描花,倒也伶俐勤快。陈氏甚是满意,便让她做李公子的伴读,专司侍奉少爷的笔墨茶水。这下可顺了云儿那颗不安于分的心了。她自来到少爷房中后,成日家花儿朵儿霜儿雪儿,黄衫翠裙的,把自己打扮的花红柳绿还不算,对着少爷更是美目顾盼,轻言巧笑,宜喜宜嗔,乔张做致,把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迷得晕头转向。
云儿手巧,给李公子的衣袖和手帕上都绣上了云纹,言说让公子时时刻刻记挂着云儿这片心。李公子笑道:“云儿这云纹,真的不像刚学的,倒像是长年干细活的老绣娘的手艺。”云儿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半晌垂头不语。李公子不明就理,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答,只默默垂泪。待公子急得手足无措时,方哀哀跪泣:“云儿蒙主母和公子大恩,入府侍奉,这一身一体,具属公子。这云纹是云儿初绣,是云儿的一片心,只属于公子的一片心,不曾给他人绣过一针一线。若有半句虚言,愿在公子面前自刎而死。”这一番表白让李公子莫名惊诧,忙扶起云儿自责说错了话。云儿又落泪道:"这世上之人,公子待我最好,公子大恩,云儿粉身无以为报。”李公子问道:“若论恩情,莫过于父母之恩,主家之恩,如何能相提并论?”云儿涕泪齐下道:“公子有所不知。云儿之父性情暴躁,动辄打骂妻儿,摔盆砸碗,在外拈花惹草。云儿幼时,见他扯着母亲发髻以头撞墙。因嫌弃云儿是女儿家,寒冬腊月天将奴家丢弃在外面.擦得满脸污血、罚跪,饿饭,更是家常便饭,几次把云儿殴打到闭气,几乎丧命.…..
李公子原是心地憨直慈悲之人,见云儿哭得如痴如醉,也颇为怜悯:“既然如此,日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不教你受半点委屈。”
几天后,陈氏独自回娘家省亲。是日,春和景明,艳阳高照,云儿见李公子埋头苦读,便牵其衣袖央求道:“公子太辛苦了,主母不在家,不如去街上转转,吃些外面茶楼里的点心果子如何?”李公子虽从小丰衣足食,然陈氏管束严格,从未沾染上纨绔习气,对市井享乐一无所知,听见云儿如此说,便欣然前往。
云儿携李公子来到汴梁街上,但见人头簇簇,花妍柳媚,处处繁荣鼎盛。二人尝了酥肉,喝了乌梅玫瑰冰饮,又吃了酒酿乳酪,还去茶楼里听了神仙志怪的话本……直玩到夕阳西下才兴尽而返。从那以后,云儿常撺掇着李公子出外嬉游。喝冰饮铺子的橘瓣甜碗子,吃糕点铺子的牛乳粉蒸糕,携手逛花园子,在戏园子里操曲观戏,偶尔还去赌坊里试试手气。城里逛够了,又去郊外爬山观景。
云儿着天丝月白袄,碧青云纹襦裙,把自己打扮得如冬月寒梅般素雅清丽。近日来,她和李公子耳鬓厮磨,早已将自己当作公子未来的侍妾看待,甚至隐隐觊觎少夫人之位。行至凉亭,云儿服侍公子落座,奉茶,捏肩捶腿,温婉笑道:“公子,云儿可好?”
李公子笑道:“云儿温柔体贴,自然是好的。”
“那天下可有比云儿更好的女子?”
李公子不明就理,“天下女子众多,胜于云儿者,亦当有之。”
云儿敛容不语。行至溪流处,云儿见其碧浪湍急,便跳将下去。李公子大惊,伸手欲将其拉回。云儿冷笑道:“公子何必怜惜云儿!云儿自幼父母不疼,进得府中后,原想忠心侍奉公子。怎奈多陪伴公子几日,府中就传出闲话,说奴婢勾搭着公子无心向学。既如此,云儿何必担此污名,不如被水冲走干净。”
李公子急得跳入水中,“人岂可被他人闲言碎语轻掷生命!”
云儿目光潋滟道:“公子不希望奴婢死,怜惜奴婢?”
“自然。”
云儿陡然变脸,半开玩笑道:“那公子便去死吧!”说着将李公子大力拖入水中。李公子一个不稳,竟倒了下去。云儿又将李公子拉扯上岸,苍白着脸投入怀中,含泪道:“公子,奴婢玩笑,还望赎罪。”
李公子向来宽厚待人,自是不以为意:“云儿不过小女儿心性。”
行至古桥,云儿蓦地旧话重提,“这古桥下不知深浅,奴婢倒想一试。”说着竟翻身欲跳。李公子出言制止,云儿道:“公子不想奴家跳,公子自行跳桥吧。”又一次拉着李公子往桥下按。李公子焉肯下午上第二次当,遂撒手不管。云儿跳下去后,见桥下不过是些枯草青苔,也就爬了上来,笑道:“公子见云儿坠桥,可会心疼?”
李公子从小家教极为严格,陈氏生性肃穆刻板,对儿女严厉有余,慈爱不足。又因夫妻感情不谐,屡次在孩儿面前诋毁辱骂夫婿,家里日日愁云惨雾,李公子也是胆战心惊,动辄得咎受罚。从不曾见过同龄女子的李公子乍见如此活色生香的姑娘,如此惬意畅快的生活,颇有几分沉溺其中不得自拔之势。遂日日与她攀山涉水,调花弄草,无所不至。
陈氏省亲归来后,听说朝中林阁老致仕,著书讲学,遂带李公子前去拜见。李公子年少敏慧,十三岁考中秀才,素有“神童”美誉,颇得林阁老青眼,允他拜入门下。是日起,李公子每日辰时致林阁老府上读书,午时家人送饭进食,未时习书画骑射,酉时散学。而送饭之事,便托付于云儿。
云儿近日颇得李公子欢心,也存了几分爱慕之心。服侍李公子用膳之时,动辄撒娇弄痴,将果脯置于手上,命李公子张嘴,但又不喂,假意缩回,勿自咬着手帕银铃般的媚笑。
云儿虽出身贫寒,然女子天性爱娇爱俏,见赵县令家来送饭的侍女戴着凤凰衔果的玛瑙步摇,也求到李公子身前要买。
李公子虽家境殷实,然陈氏治家简朴,以身作则,头不簪珠,衣不着丝,李公子的月钱只有五钱银子,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已经是少得可怜。自云儿到来,李公子赠她胭脂手帕,带她逛街饮茶,已是将多年体己花去大半。如今要玛瑙首饰,自己如何负担得起?
云儿见李公子面有难色,便嗤笑道:“公子是夫人独子,何不问夫人要?左右夫人的财产,具属公子?”
李公子道:“母亲节俭,必不会肯。”
“公子自行取钱,不必惊动夫人。”
李公子大惊:"这不是要我去偷?不可,坚决不可!”
云儿见李公子意态坚决,竟珠泪垂落:“云儿本是福薄之人,不知能在公子身边侍奉多久。如能得到那簪子,云儿必早晚不离身,即便是死,也会握在手里,一世不忘公子厚恩……”
李公子向来是个心软意痴的,虽尚未应承,神色却有几分动摇。别人尚可,同在饭厅用膳的赵县令家侍女彩儿听不下去了,“侍奉主家乃是奴婢职责所在,寸功未立竟然巧言令色,问主家要贵物,教唆主家偷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云儿闻言,柳眉倒竖,“关汝底事?”
彩儿毫不退让:“论理,李府的事不该我多嘴,然我家公子与李公子自幼同窗,情谊深厚,做奴婢的,实在不忍李公子误入歧途。自你来送饭起,日日早来晚走也就罢了,每日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总是缠着李公子陪你嗑牙闲逛,弄得他无暇温书。我等做侍女的,哪个不是屏息敛声,手脚沉静,唯有你轻浮造作,当众与主家拉扯调笑,缠杂厮磨。李公子正言说你数次,要你矜持端庄,同窗面前给他留颜面,不可毁他清誉,可你依旧我行我素。你这样的行径,如在别家,不被打死,也堪发卖。”
云儿气得手脚乱抖身子直颤,若说这彩儿与她不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二人第一次见面,便是李公子来林府就读的第一天,当时为争廊下离讲堂门口最近的地方,便撕扭了起来,扯头发拉耳环,大不成体统,气得林阁老以“齐家不严”的罪过让两位公子到孔子圣相前思过罚站,还勒令云儿以后再来送饭,只能到门房处等,不得擅入。为此云儿大为光火,二女纷争,各自有错,为何不罚彩儿去门房等候?她拉着李公子几番哭诉夫子偏心,分明是不把李宅放在眼里,要公子去说情,求林阁老收回成命。然李公子从小敬爱师长。打死也不敢忤逆,说情之事只能作罢。
二女的第二次口角是午膳后,李公子在讲堂伏案温书用功,云儿凑上去拉着他闲话家常,“休沐那日,公子带我去集市上逛逛吧?”
李公子道:“休沐那日,我要温书。“
云儿嗤道:“温什么书呀!公子成日读书,少一日又如何!”
李公子因近日夫子训诫他“为上者当尊贵端严,远离婢仆女色”的事烦心,见云儿引逗自己无心向学,便正色道:“你离我远些,莫要和我说话,等下夫子看到,又要责骂。”
云儿在李公子处从未受过重话,登时红了眼圈,娇声道:“公子这样说,可是厌烦奴婢?奴婢想着平时公子要读书,不敢打扰。好不容易赶上一个休沐,能从早到晚和公子一处,是奴婢最高兴的。”
李公子不耐烦道:“我何曾说厌烦你?我是让你莫要影响我温书。我不会和你去集市。若你再纠缠,以后不要来给我送饭。”
云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彩儿见状,变端来一小蝶糕饼道:“李公子,我家夫人今日亲手给少爷做了雪梨糕饼,少爷命我请您一同品尝。”
李公子笑而推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彩儿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少爷还让我请您休沐那日来家里一同温书。您知道,我们老爷藏书颇丰,最喜欢同您这样的少年才俊评诗论文。”李公子忙起身行揖礼:“感谢赵大人和赵公子厚爱,只是若去府上采访,须得先请示家母。”
彩儿道:“去县令老爷家读书受教,想来夫人不会不允。只是我家老爷为人方正,只喜欢李公子这样人品贵重之人,最厌狐媚奸邪之人。
云儿在旁涨红了脸,道:"你说谁狐媚奸邪?”
彩儿:“我并未有所指,你吃什么心?”
云儿斗嘴上不如彩儿,只得操起李公子的笔蘸满了墨汁,朝彩儿甩去,不想彩儿灵巧躲开,却甩了赵公子一身。赵公子勃然大怒:“此等婢子何以如此做恶!”
李公子见状大惊,忙不迭得长揖赔罪,“在下管教无方,万望赎罪。”
赵公子将李公子拉到角落处,恨道:“李兄,你向来宽和,读书亦聪慧有成,为何对于仆婢之流如此纵容?难道,兄长已将其纳入房中?”
李公子赧颜道:“赵兄可还记得夫子讲过于瀚海沙漠中丢弃禽兽之事?”
赵公子道:“自然记得。夫子问如若携带禽兽于沙漠中徒行,当丢弃哪个?同窗皆言丢弃猢狲与孔雀,留下大象和骆驼。”
李公子道:“然与我而言,最不能丢弃的却是孔雀。狮虎威猛,猢狲伶俐,离了我皆能独活。然孔雀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我若放手,便性命堪忧。我纵艰难,亦不忍弃之,留一生愧悔。”
因开罪赵公子的事传至陈氏耳中,李公子被母亲罚跪抄书,云儿被责打了二十戒尺,唤来人牙子即时发卖。李公子跪地苦求:“母亲若将她发卖,此等主家遗弃的婢女,日后也是卖至青楼楚馆,沦落风尘,到那时岂不是吾等做恶。”
陈氏怒言:“从前你散学必归家温书,寒冬酷暑,从不懈怠,而如今被她教唆得闲逛嬉游,我岂能容她!”
李公子泣道:“母亲对我管束严厉,望子成龙,孩儿不敢懈怠。但母亲扪心自问,难道丝毫没有和姨娘庶弟较劲之意?母亲逼我用功不辍,但孩儿也是个会累会痛的血肉之躯。孩儿从开蒙那天起,过得宵衣阡食,无一日快乐可言。即便除夕守岁,也要背书习字。孩儿得遇云儿,方才过了几天舒心爽意的日子。母亲若苦苦以她为法,岂不是要让孩儿一生无欢?”
陈氏怒不可遏,劈脸扇了李公子一记耳光,“你竟然和你父亲一个稿子,迷恋骚媚淫贱之女!与其看你将来变成同你父亲一样抛妻弃子的恶徒,我不如先打死你!”说着竟抡起戒尺对着李公子的头敲下,幸亏下人们闯进去死死抱住,才不至酿成大祸。
云儿在李公子的求情之下没被发卖,但被罚三十戒尺,禁足十五日,并勒令从今后只需在厨房干粗活,不许来上房伺候,不许靠近李公子,更不许去林府丢人现眼。原以为此次重罚能让她改过自新,谁想云儿禁足第一天就因用蛮力破窗,以至棂上木屑扎入手背,鲜血淋漓,不得不放出来延医问药。李公子听得云儿受伤,也不顾母亲严命,忙亲身探望。云儿一见李公子,便跪倒哭求:“云儿犯下大错,愿受重罚,只求公子不要弃奴如鄙履。奴本卑贱,若不得公子垂怜,不愿苟活。”
李公子本就是背母探视,不敢多言,更不敢拉扯,只得温言道:“只要你听母亲的话,恪守家规,便不会被赶出去。我如今只是个白身秀才,待到金榜题名琼林宴罢,自会秉告母亲,给你安排妥当。可你如今这样闹,不但让母亲不喜,学里也让我难堪,这样下去,岂不断我前程?”
云儿泣道:“奴婢卑贱浅薄,不懂何为前程。奴婢对公子一片真心,平日看公子读书辛苦,实在心疼,才想着让公子散心放松。”
李公子道:“无论如何,你现在只是我的婢女,就该有个稳重端庄的样子。学里,你无论如何不可再去。如若再冲撞我的同窗,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自从云儿被罚后,倒也老实了几天。李公子在林府学堂安心读书,学问日益精进,屡受林阁老好评,同窗羡慕。但自从身边不见那活泼俏丽的身影,便平添了几分寂寞。同窗中都是粗枝大叶的总角少年,散学后也会相约蹴鞠放纸鸢,但总少了几分女儿家温柔细腻的情致。
那一日,李公子婉拒了同窗一起去画舫游湖之邀,独自一人归家,却在每日必经的竹林小径里听到几声斑鸠叫声。他回头望去,居然是云儿!只见她荆钗布裙难掩丽色,双目粉光柔滑,执手哀泣道:“奴婢被禁于厨房,不得见公子,日夜思念成疾。今日侥幸帮新来的白案师傅杜婶给她家婆母送饭,便在这里等候公子。如能见上一面,死也心甘。”
李公子讶异道:“母亲同意放你出来了?”
云儿道:“奴婢出来,不曾惊动夫人。杜婶寡妇家,要奉养婆母,抚养儿女,不得以出来帮厨。夫人心慈,允她将府中饭食带些给家中老幼。奴婢便主动揽下这个差事,为的是能和公子片刻相聚。”
从那天起,云儿每天酉时必在竹林小径等候李公子,与他相聚片刻。二人外惧夫子同窗,内惧严母仆从,甚至连街边贩夫走卒都有可能是陈氏的心神耳意。李公子的日子并不好过,白天要忍受夫子语重心长的教诲:“多少王图霸业,毁于女色……耽于私情,置父母尊长殷殷教诲于不顾,可谓忤逆不孝至极……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然妾婢之流,可施恩不可纵容,否则内帏不修,家不齐,何以治国安邦……”每当此时,同窗皆对李公子侧目而视,令其无地自容。回家后又要面对严母训斥:“我可是相信你的,你莫要让为娘失望……若不是为着你的学业,我何必与你父亲闹成这样,夫妻不像夫妻,和离不像和离的……云儿那贱人,合该打死……”
陈氏将李公子的月钱从五钱降到了三钱,然为了能与云儿的片刻欢娱相聚,李公子仍然想办法节衣缩食,甚至典当父亲私下赠予他的古币玩器,只为买来一些肉糜糕点,哄云儿高兴。
只可惜,云儿从不在意李公子的一番苦心,一味像从前一样拉着李公子歪缠:“公子,晚点再回去吗?云儿还想和您多坐一会儿。”
李公子苦笑道:“再晚回去,母亲又该唠叨了。”
“可是云儿回去后,就不能去见您,不能和您说话,不能拉着您的手……”
李公子正色道:“云儿,我真该回去了,夫子布置了功课,明天要考背书,做策论……”
云儿幽怨道:“公子可知云儿每天是怎么过的?云儿时时刻刻都想念公子。干活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夜里想得多少个夜晚垂泪到天明……"
李公子无奈道:“云儿,你可知你这样不放我回去,我回去迟了,必会被母亲责罚,功课做不好,也会被夫子责罚。你这样不是为难我吗?”
云儿赌气道:“公子这样畏首畏尾,那何必要招惹云儿?公子莫不如跟夫人挑明,将云儿收房。日后云儿去学堂探望公子,也算过了明路?”
“越说越不像话!“李公子闻听此荒诞之言不由得动气,“你喜欢在这里,就只管待下去,我是要回去温书了!”
李公子拂袖而去,云儿在后面拔足奔来。李公子怕她到人多处纠缠,便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到李宅门前。正巧李夫人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他,见爱子狂奔而回,大不似往日气度翩翩,惊问:“我儿因何疾走?”
李公子坦然道:“回母亲的话,孩儿路遇一疯犬,怕被袭击,故而疾行。”
第二天散学后,云儿又到竹林小径等候李公子,嗔道,“公子昨日为何要跑?”
“昨日你纠缠不休,我自然要跑。”
“昨日公子回去可被主母责骂?”
“不曾。”
“主母进正门时,正看到了奴婢,与奴婢结结实实对上了一眼……”
云儿说得云淡风轻,李公子却怒从心头起,“你生怕我不被母亲责罚是吧?生怕我不被夫子赶出学堂,不被同窗厌弃是吧?哪日惊动了学政,连这秀才功名革去,大家就全都清净了!”
从那以后,李公子待云儿大不似往日,十句竞有五句是责备:“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打扮得像雉鸡一般,你看家中连母亲都布衣麻履。走路不要扭来扭去,活脱的勾栏做派。头发好好得梳成圆髻就罢了,非要这样松散着,你看看谁家婢女如你这般,赵兄又得说我管教无方了……”
云儿心中滴泪叫苦,嘴上带笑敷衍着:“云儿不是赵家奴婢,自然不受赵家管教。只要公子能接受奴婢这样就可以了。奴婢视公子为夫君,公子是奴婢的主子,是奴婢的天。”
李公子不耐烦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万不可出去胡说。”
云儿道:“这是为何!”
李公子道:“世家公子娶妻,必要选出身高贵,善于掌家理事的女子。即便纳妾,也要经过正妻的同意。如若传出去我和家中婢女有首尾,日后那里还能娶到贤妻?”
云儿笑道:“娶不到,云儿做公子正妻如何?”
李公子脸色巨变,“大丈夫寸功未立,何以家为!我生平所学,自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如若再引逗我颓废堕落,不待母亲发话。我先赶你出去!”
竹林相会时,李公子怕云儿打扰,也会效仿夫子给她布置功课,“《论语.学而篇》可曾背熟?”
云儿不以为意,“奴婢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必背那劳什子?”
李公子恨铁不成钢道:“女子相夫教子,若目不识丁,何以主持中馈,抚育儿女?”
云儿眼珠子一转:“那云儿愿意读书,公子就肯娶我?”
“婚姻由母亲做主,我不敢擅专。”
“那云儿费那么多心思读书,公子又不肯娶我,读来何用?”
李公子气道:“读书为明理,不为婚嫁,你看看你从头到脚那个样子,不指望你德言容功俱佳,总得像个人吧!”
云儿一怔,怒吼道:“云儿哪一点儿不成体统,惹了公子厌烦?”
“衣着浮夸,行止扭捏,不学无术,不通礼数,不尊圣人教诲……”李公子越说越气,“今日你是不是又跑到学堂去了?还爬了墙头?”
“那………”云儿自知理亏,喂懦道,“今日奴婢等候多时,不见公子来赴约,心下着急,才去学堂……”
“哼!”李公子气得脸色铁青,“夫子好意留我补习功课,叮嘱我明年乡试的注意事项。你爬到墙头,鬼祟窥视。夫子心明眼亮,早已看到,当下虽不曾责骂我,却话未说完便拂袖而去。我这厢还在担心明日怎么向夫子请罪呢!”
“公子何错之有,何必请罪?”云儿兀自嘴硬,“那老头儿不满,只管骂我好了?”
“夫子德高望重,曾任两代帝师,怎会与你这种人一般见识?便是夫子责骂,也是看得起我!”
“夫子夫子,”云儿泪盈干睫,“公子心中,不是夫子,就是夫人,再不就是同窗,读书,圣人教诲,那云儿呢,云儿在哪里?”
李公子实在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罢了罢了,我明日去跟夫子请罪,只求夫子看在我平时读书用功,侍奉有礼的份上,宽容我这次。像我这种出身,如能得夫子青眼,仕途才能有望。”
李公子正要离去,云儿忙拉住他,“若是夫子要公子遗弃云儿呢?”
李公子一把甩开她,“天地君亲师,夫子之命,身为弟子,定当遵从!”
“公子就那么不在乎云儿?”
“人贵自重,而人重之。你礼数荒疏,累及于我,如若不是看在从前的情分,我也早就逐了你。我得赶紧回去了,只怕此时回去,夫子的贬书都送到家中了。”
“那,云儿和公子一起回去。”
“我跟你说过多次,不要和我走在一起,如遇到认识的人,又要引起口舌是非。”
“谁认识你呀,一天天的,全是这些破事。面子面子,你的面子比天大!”
“我懒得理你,别跟着我!”李公子喝道,“你敢跟过来,我回去必请家法!”
“我偏要很你回去!”云儿毫不示弱,“我还要跟你母亲说,跟你的下人们说,跟你的夫子说,说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说不定这个时候,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长子!”
“你敢!”李公子往日虽痴恋云儿,但恪守礼教的他肯定不敢做出逾矩事,此时怒火中烧,恶狠狠地扬起巴掌刚想劈脸甩下,却又克制住了,心下暗忖度,“不,不行,云儿这张嘴,这个脾性,若打了她,她必会到处叫嚷,败坏我的名声。但留着她,她终成祸患,毁我清誉。若此时人不知鬼不觉,杀了她?那也不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杀了她,自己背上人命,前途尽毁。若是她能凭空消失就好了,消失了,自己还是母亲的好儿子,夫子的好学生,日后金榜题名,父亲也会以自己为荣。姨娘虽生了儿子,但庶弟资质远不及自己,自己毕竟是嫡长子,彼时那万亩良田广厦连城的家业,还是自己的,到时候娶得高门贵女,福荫子孙后代,这金光闪耀的前途,怎愿败在一小女子手中?”
几日后,李公子以给父亲拜寿为命,将云儿送到李家新宅中,说父亲辛苦,家中只有姨娘一人服侍,难免不周,自己为父亲物色了一美娇娘,已派人送至内宅。
李老爷喜得连夸儿子纯孝,忙至内宅,却听得恶耗:刚才二夫人去新房教导规矩,不料新人突发疾病,暴毙。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