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砺松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件跟段星筠一样的几年前的新华路中学的校服,上面的校徽都洗得发白了,领口和袖口都磨得飞了边,但他还是穿得劲劲的。
“松哥松哥,”张伟翔凑过来,“今天是要cosplay丐帮帮主啊?”
“老张,你知道什么是莫兰迪色吗?”
“不知道。”
“要不怎么让你多看点书呢?就是几年前流行那种像古画似的高级灰。正所谓,做旧就是高级。所以你哥我,如今穿的就是莫兰迪款。”
语文课上,杨老师让大家拿出昨天发的测试卷,打算讲评一下。段星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带了!
“没带试卷的,自己到后面站着去。让我发现你没带试卷,就加倍罚抄。”这是杨老师一贯的作风。
惨了惨了,这段时间被那帮女生搅和得晕头转向,居然试卷都能忘记带!等下肯定会挨骂的!杨老师搞不好还会通知家长,到时候逃不了一顿毒打!段星筠正打算认命地站到教室后方,一个纸筒正好扔到她桌面上。她打开一看,居然是昨天发的试卷!看上面的字,楚砺松的!她诧异地回过头去,楚砺松已经大义凛然地站到教室后面去了,一起陪绑的还有张伟翔以及诸位差生。
“你说你们一帮高中生了,还能干出小学生干的事,试卷都能忘带,我看就是没写!张伟翔,我真是不想管你了,成绩差到了极点!楚砺松,你这种人有学习的脑子还不学习,成天在这儿搅合,坏我这一锅好汤。我看你赶紧转走吧,你哪天转走我得大摆宴席去庙里还愿……”
难怪杨老师不待见张伟翔,昨天语文课上杨老师让他介绍李白,他是这么介绍的:“李白是一名刺客型英雄,有位移,有控制,有书橱,但是自身较脆。有一个伤害高的大招,是AOE,还能暂时处于无法选中的状态……”气得杨老师差点吐了血。
楚砺松充耳不闻地站了一节课,不是跟着这个搂两眼木瓜黄的耽美小说,就是跟着那个看两篇国漫《百妖谱》,不是对着张伟翔满脸跑眉毛,就是无聊地数后排人脑袋上有几块头皮屑,YY对方以后秃顶了是什么样,如果不是懒得听杨老师发火骂人,自己几乎要笑出声来。
下课铃终于响了,杨老师也懒得跟这几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计较,径自回办公室休息了。段星筠把试卷还给楚砺松,“试卷明明是你的……”
“嘘!”楚砺松慌忙把她拉出教室,“你可小点声吧!是我的又怎样,我早就被骂得练就精钢不坏的脸皮了。你能一样吗?被她骂一顿都能折磨出抑郁症。我警告你哦,不许傻了吧唧地去承认错误,要不我这40分钟就白站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拿了你那么多书签,就当还礼了!”
“那些书签……也不值得你替我罚站啊……”
楚砺松望着女孩光洁清冷的肌肤,和眼角那颗燕婉多情的泪痣,不由得伸手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眸底含笑,“小天鹅,你要是真想感激我啊,就多笑笑。”
“为什么啊?”
“因为你笑起来呀,太特么好看啦!”
晚上放学后,段星筠回到还保留着八十年代装修风格的家中。
她用钥匙扭开那掉了漆皮的铁门,发现母亲正坐在木头沙发上一杯一杯得灌着白酒,满地狼藉的碎玻璃片和卫生纸上还沾着洇洇血迹。
她知道,母亲又在酗酒了。自从父母离婚后,段母就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抑郁症、恐惧症,动不动就砸东西、骂人,或者使用暴力。今天,平时连鸡蛋都舍不得吃的她买了一整箱的高度白酒,一瓶接一瓶像沙漠中的人好不容易看到了水源一般灌下去,然后流着眼泪大吵大骂,骂前夫,骂分手的男朋友,骂女儿,骂天底下所有的男人。
“你他妈给我放下,不用你收拾!短命的小讨债鬼!跟你那死爹一个德性,我他妈倒了八辈子霉找了那么个死男人!不会挣钱就知道打老婆,你小的时候我手里抱着你,他还打我,我怕打着你,就到处躲,他不管不顾的就打我。我他妈不知道,一个女人手里抱着跟你生的孩子,你怎么还能下死手打他,没人味儿的逼人!操他妈的缺了八辈子德的瘟灾鬼……”
段母喝了一口酒,“啪”地摔了杯子又开始骂女儿,“要不是姓段的瘟神整天喝大酒在家里跟我打架,我能动不动就把你放到隔壁那家朝鲜人家里吃饭写作业吗?我哪知道那老太太的光棍儿子那么缺德,能对你动手动脚,最后还……那个姓段的混蛋!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先离婚跑了,抚养费也不给!我哪,我现在到处给人家打工挣钱,今天扫厕所明天捏脚,地上看见个矿泉水瓶子都得捡起来留着卖……”
段星筠耐着性子听她唠叨着,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用坐在她身边柔声劝道,“妈,别喝了,喝酒伤身……”
“你少他妈管我!”段母推开段星筠时又朝她瘦削的脊背上“哐哐哐”重擂了几拳,打得段星筠脊椎骨几乎要断掉,趴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觉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要是没有你,我的日子不至于过成这样,你毁了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别人都疯你怎么不疯!别人都死你他妈也不死!你死啊!你去死啊!你他妈赶紧死啊……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段母如九死一生的困兽般凄厉得狂吼着,吼得满眼是泪,吼得面红欲涨,目眦欲裂。她边吼边“咕咚咕咚”地灌着酒,喝到恶心时就抱着马桶狂吐,吐得满屋子酸臭的酒气。喝得头疼时就“咣咣”地撞墙,任凭段星筠怎么拦着都要撞,土黄色的脸如濒临死亡的人一般,边撞边高声哭叫,“我早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我早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妈……你不要这样……”段星筠死死抱住母亲,痛哭着哀求,“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好好学习,会赚大钱养活你……会让你有幸福的晚年的……”
“你跟你那死爹一路货色!”段母反手就打了女儿几下,又拿过床刷“呼呼”地抽打在女儿身上,抽得段星筠身上全是一指宽的血檩子,“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都指望不上,指望不上……”
段星筠两眼麻木地淌着泪,不跑也不躲,任由母亲抽得她全身缩成了一团,最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妈,你打吧,只要你消了气,要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能没有妈妈……”
其实,段母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自从离婚后,她多次去娘家打秋风,把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搜刮个遍,人也得罪干净了,再也要不出钱了。
有人建议她找主再嫁,给她介绍了一个国营单位的技术工人,跟段母同龄,有一个已经上了大学的儿子,在外地,平时不怎么回来。家里还有个七十岁的老娘,身体还好,人也算厚道。
段母对这人的各方面条件还满意,也走了往前再走一步的打算。为此她一有时间就去男人家里帮他老娘洗衣服做饭,陪老太太逛菜市场,还亲自给老太太洗头剪手指甲,一口一个“妈”哄得老太太别提多高兴了。
可那男人目前虽然跟妻子分居了好几年,终究没有正式离婚,段母也没法带着女儿登堂入室。她催促了男人好几回,给出的答复是:要离婚可以,先出十万块钱!
“十万!疯了吧!凭啥出十万!”
“她说,她跟我过了二十多年,还生过一个儿子……曼云,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我想办法!我怎么想办法!”段母怒了,“我要是有钱至于吃菜糊糊穿成个叫花子样吗?我找你干啥的,就是为了让你帮我一起养女儿的!”
“我不是不养,但是你也得表示表示啊,你女儿才16,以后高中大学的学费生活费还不是得靠我吗?”
“那你让我怎么帮你想办法?难不成我还能偷?抢?”
“你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反正咱俩结婚后你和孩子都住过来了,那房子留着也没用,先卖了吧。房子多了也是负担!”
“你做梦去吧!那房子是我跟孩子他爸打了半辈子生死架换来的!房子必须留给我女儿!”
“房子你不用愁,我妈现在这套也可以给你女儿!”
“那天我还听你妈说呢,房子要给你儿子,那是他亲孙子!”
“你别听那老太太的,我儿子在深圳读大学,将来肯定是留在深圳那种大城市上班,不会回睢余这种小地方的,要那小破房子没用。这房子肯定是留给星筠的。”
“我觉得你妈说话很奇怪,她一方面说房子要留给她孙子,一方面又说不许她孙子回来。我搞不懂你们这家人。这几天,为了我们结婚后能住进来,我让我女儿天天下了晚自习还要来这儿干一个小时活儿,来打扫那两间小屋。可你妈呢,你呢?她那么瘦弱的孩子,进屋就干活儿,你们从来没有说主动问问她累不累渴不渴,连个苹果都没说主动给她削一个!”
“你别说这个!就你那女儿,回回进屋也没主动给我们什么好脸色啊,叫了句奶奶和叔叔就闷不吭声了。他拿我当爸爸看过吗?”
“她没得过父爱,她爸爸从前除了打就是打,她不知道怎么跟爸爸相处,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说你离婚的事呢,你扯那么远干嘛?你前妻那里你打算怎么答对……”
第二天中午,段母蒸好了一大锅肉包子等男朋友过来吃,人没等来,还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
烦躁得开始发火了的段母带着段星筠冲到男朋友前妻家时,发现那个女人正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露着两条赤裸的胳膊在被子外面,一看见有人进来慌忙蒙住了头。
段母勃然大怒,想骂,想打,想砸东西,想跳起来撕这对狗男女的脸。但想了半天终于忍住了,人家毕竟是合理合法的夫妻,自己这么闹,真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段母回家后气得吃不下去饭,段星筠看母亲心情不好,也不敢吃饭,只得讷讷地站起身来,“妈妈,我去上学了。”
“等会儿!”段母厉声叫住了她,拿出计算器开始算她交男朋友这段时间的开销,发现对方虽然请她吃过烤肉,给她买了衣服裤子,还给段星筠买了牛奶和酸奶。
而自己也给对方的老娘买过水果,又帮那老太太做过饭打扫过卫生,里外里自己不光没赚,还倒搭了一百多块钱。妈的,这可不行!
“你,今天去找你爸要抚养费去!”
又是去要抚养费?段星筠心头一紧,她想起上次去麻将房找段父要抚养费时,那个窄小逼仄的空间里足足做了十几个男人,滚滚浓烟让屋里几乎看不清人,浓烈的脚臭、汗臭、烟臭和屁臭的气息熏得她几乎当场呕出来。可段父依旧怪笑着让她给那些带着浓烈体味儿满嘴脏话的男人们点烟,“去,给你那些叔叔伯伯点烟,把他们伺候好了,我就给你抚养费。”
段星筠含着眼泪给一个满脸皱纹龇着大黄牙的男人点烟,“呦!这姑娘好漂亮啊!”从胸腔里发出的用方言说出的赞叹吓得她手一抖,被大黄牙攥住了手,还结结实实地摸索了两把。
段星筠吓得抽回手去,又被迫给第二个肠肥脑满满脸猥亵之一的家伙点烟,“小妹妹别害怕呀!”那双油腻腻的毛手顺着段星筠的腰间摸到了屁股,“怎么这么瘦啊?吃不饱饭吗?”
段星筠身子一侧刚要躲开,又被段父给瞪了回去,被迫给第三个面黄肌瘦的类似于痨病鬼的男人点烟,被从肩膀几乎摸到了胸部。她的眼泪如拧到最大的水龙头一般,哗哗地流个不止,颤抖着的身子几乎随时要晕厥。段父不知是觉得把这个越来越美貌的少女欺负狠了,还是从凌虐她中获得了变态的满足感,便扔出了一大堆的钞票散落在地上,“捡完赶紧滚,别在这儿哭哭啼啼地给我丢人……”
“妈妈,我不念书了,去打工挣钱好吗?”
“你?你能干什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挺大个女孩子经不得一点事,你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学习成绩还凑合,你要是不念书去打工,大道上饿死都没人收尸!”
“我不会饿死的。我可以去蛋糕店,奶茶店打工,顺便学学怎一点手艺,将来自己开个蛋糕店。我还可以去理发店做学徒工,我相信,我可以做好的……”
“啪!”话还没有说完,段星筠就被一个耳光抡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妈,你为什么要打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女儿!你是骨髓里的恶毒,血液里肮脏。你有坏的基因,你天生的卑微,刻在骨子里的下贱。每一块肉,每一寸皮都是烂污货!我必须打你,必须狠狠地打你,必须严厉地管教你。那样你才不会变成你爸那种坏人。你这种人,要为能有人管教你,打你感恩,有人打你,你应该感到荣幸。你被打得越狠,才能变得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