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行纪(随笔)

作者:汪潮喜    发表时间: 2025-04-24 15:53:48     阅读量: 152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26日的威海,天空多云但明净。早晨八点多,我们来到著名的火炬八街打卡。这是一处与我曾经的工作部门有关的地标。在城市更新中,威海将过去的老旧街区打造成为兼具艺术氛围与滨海风情的网红地标。如今的火炬八街不仅入选全国城市更新典型案例和山东省特色商业街,更以“宠粉式”服务与山海景观相融,成为威海文旅的亮丽名片。

10点多钟,我们与威海的文艺气息作别。粉色咖啡屋与蓝白路牌在倒车镜里渐次退去,胶东半岛的公路像一条银灰色缎带,将我们引向更古老的传说——烟台。

烟台之名,源于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的狼烟墩台。这座北纬37度的海滨之城,左手挽着渤海,右手牵着黄海,如同半岛颈项上的翡翠吊坠。秦始皇曾三临芝罘岛寻仙药,苏轼在此描绘“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的幻境。最妙的当属“八仙过海”传说:铁拐李的酒葫芦、何仙姑的荷花,至今仍在蓬莱阁的彩绘里泛着微光。而初夏时节的海市蜃楼,更让整座城市成为漂浮在蜃气中的水墨长卷。

正午在莱州歇脚时,遇见了胶东最霸气的饺子。店家抡着擀面杖笑道:“十五块一个,这可是三斤重鲅鱼包的!”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雪白鱼茸,咬破的瞬间,渤海湾的鲜甜在舌尖炸开。窗外晒着成排的鱼干,海风把咸腥味揉进每道窗缝,提醒着我们:在这里,陆地只是海洋的注解。

下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蓬莱阁景区入口处,三百米木桥在暴雨中起伏,像被巨手拨动的琴弦。雨点砸在透明雨衣上,炸开朵朵晶亮的水花。我紧攥着湿滑的栏杆前行,木板缝隙间,渤海正以墨色浪涛书写狂草,浪尖偶尔甩出的飞沫,带着深海特有的腥咸。

登船时才发现,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双体帆船在浪谷间起伏,黄海与渤海的交界线近在咫尺——东侧青碧如翡翠,西侧浑黄似琥珀,两股海流在苍茫雨雾中撕扯、纠缠,激起的浪线如雪龙腾空。船员指着GPS定位仪喊:“这儿就是田横山断裂带!”话音未落,船身突然45度倾斜,后排女士的遮阳帽飞向浪尖,瞬间被漩涡吞没。这断裂带造就的奇观,让我想起《山海经》里共工怒触不周山的传说——或许上古神战的余波,至今仍在海底震颤。

在海面上,海鸥是绝对的主角。暴风雨中的海鸥快乐欢唱,无所畏惧。海鸥在铅灰色天幕下织网。这些素日优雅的舞者,此刻成了搏击风浪的斗士。它们逆着狂风俯冲,雪白的羽翼几乎擦过游客的雨帽,嘶鸣声穿透雨帘,与浪涛的轰鸣构成奇异的交响。忽然一只海鸥掠过我的肩头,红喙叼住半空中的面包屑,翅尖甩落的水珠在雨中划出银色弧线。成群结对的海鸥迎着暴雨风与我们伴飞,它们是那样的坚强勇敢,又是那么的灵动可爱!我不顾帆船的颠簸与豆大的雨滴,拿起手机拍下、录下那激动人心的瞬间。

双体帆船像片倔强的树叶,反复被抛向浪峰又跌入深谷。船舱里此起彼伏的惊叫中,有位老者忽然吟起苏轼的《海市诗》:“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他的声音在风浪里时断时续,却让剧烈摇晃的船舱生出某种奇异的安宁。我抓紧湿冷的扶手向外张望,见雨幕里的蓬莱阁化作青灰色剪影,丹崖山巅的铜铃正在摇碎满天的乌云。

最壮丽的时刻出现在返航时。云层突然裂开道金缝,夕照如太上老君探出的手指,轻轻点在海天交界处。黄渤海分界线瞬间被镀上金边,恍若巨龙脊背浮出水面。在这光瀑倾泻的刹那,暴雨、惊涛、眩晕都成了宏大史诗的注脚。方才呕吐的姑娘擦干嘴角,举起手机的手不再颤抖;吓哭的孩子趴在舷窗上,瞳孔里跳动着两片发光的海。

靠岸时雨势渐微,木桥的裂缝里渗出晚霞的胭脂色。回望那片依旧沸腾的海域,忽然懂得古人为何在此筑起蓬莱仙阁——不是为捕捉虚无缥缈的蜃楼,而是要在与沧海的永恒对峙中,见证人如何在风暴里重新确认自身的庄严与伟大。

接下来,我们漫步穿过八仙大型雕像并在此拍照留念,来到了向往已久的蓬莱阁。它与滕王阁、黄鹤楼、岳阳楼一起并称中国古代四大名楼。这儿是东方神仙文化的发源地,道教史上著名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传说发生地,陈抟老祖圣迹处,中国人自古以来向往的蓬莱仙境;也是戚继光大战倭寇的战场。

与我家近在咫尺的黄鹤楼流传着吕洞宾曾在此饮酒题诗,留下“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轶事。黄鹤楼公园内有吕仙洞、仙枣亭等景点,历史上曾建有八仙壁画及雕塑。蓬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传说源于道教文化,八位仙人(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曹国舅)各持法宝渡东海,展现了“各显神通”的智慧与法力。蓬莱作为海上仙山之一,常被视为此类神仙故事的发生地,象征凡人难以企及的仙境,征服大自然的伟力。

这座始建于北宋的古建筑群依丹崖山而立,九重檐歇山顶如巨鹏展翅,将东方仙都的传说与人间烟火织就成千年不褪的锦缎。穿过“人间仙境”牌坊,蓬莱阁主楼迎面展开一幅立体的历史长卷。正门“炼海烧山,开天辟地”的楹联铁画银钩,与阁内供奉的八仙彩塑遥相呼应。“炼海烧山”或暗喻仙人移山倒海之力,“开天辟地”则体现创世神话的豪迈,整体呼应八仙超越自然法则的意象。登临顶层凭栏远眺,黄渤海分界线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恍若八仙渡海时遗落的飘带。苏轼任登州太守时题写的“海市诗”碑刻,字迹如浪涛奔涌,与丹崖山脚下涌动的潮音共鸣。这位文豪当年在此观海五日便调任他处,却将蓬莱的仙气酿成了千古绝唱。

天后宫前的千年古槐见证过无数传奇。虬劲的枝干上,陈抟老祖手书的“寿”字碑苍劲如龙,与树影斑驳处元代铁炮的锈迹相映成趣。古船博物馆内,明代福船的榫卯结构讲述着海上丝路的往事,而备倭都司府的沙盘上,戚继光布防的烽火台仍在守卫着历史的尊严。

田横山巅的海战炮台已褪去硝烟,但架设在垛口的清代铁炮仍保持着45度仰角。抚过冰凉的炮身,四百年前抗倭将士的呐喊仿佛穿透时空:万历年间那场持续六昼夜的蓬莱海战,戚家军在此击沉倭船三十余艘,沸腾的海水至今仍在博物馆的环幕影院里翻涌。

暮色中的蓬莱水城亮起灯火,古阁的剪影在归帆间渐渐朦胧。海风掠过苏轼祠堂的窗棂,将“东方云海空复空”的诗句吹向胶州湾的方向。回望这座与黄鹤楼齐名的仙阁,终于懂得古人为何要在此构筑飞升的幻梦——或许正是对沧海的敬畏,才让华夏文明在惊涛中淬炼出翱翔九天的翅膀。

在蓬莱我们与廖氏母女话别,她们将穿越蓬莱仙岛,在大连继续“求仙”之旅。我们将再回青岛,明天从那里回归烟火凡间。返青的路上,蓬莱阁的晨钟暮鼓渐渐远去,但丹崖山上的云雾仍在心头缭绕。这座凝结着中华文明海陆基因的古老楼阁,恰似一扇永不关闭的时空之门,让每个造访者都在潮起潮落间,听见了仙凡交响的永恒乐章。

翌日上午10点20,从青岛北站乘G1553高铁返程,又让我在列车上游览了山东、河南、江苏、安徽、湖北的18座城市,下午6点多才抵达武汉。这其中的很多城市都去过,但扬州没去过。从火车上眺望,扬州城很美,鲜花绽放,城在绿中,绿漫全城,与我曾经提出的城市规划建设理念十分契合。在火车上,时而观景,时而与邻座聊天,也写了一首格律诗《山东》,权作此次快乐的齐鲁之旅的总结:

齐鲁礼仪薪传远,地灵人杰比苍穹。

攀援泰岱揽星月,冲浪黄洋乐水洪。

至圣弘道滋万代,孙师演武振雄风。

修仙佳处在蓬岛,立德缔功须世中。



【编辑:张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