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小说)

作者:胡益民    发表时间: 2025-05-03 09:24:39     阅读量: 76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石根爷由于高血压,已经多年不骑自行车了,外出都是步行。

这天早上,他喝完了两碗粥,吃掉了两块面饼,然后收拾一下碗筷,锁上门,便去镇菜市场买点菜。

六月的天,阳光明媚,白云像朵朵棉絮,缓慢地移动。乡村的水泥路平坦宽阔,两侧田里的秧苗绿油油的。

“嗯,丁三家的水稻长得不错!扣子家的田里还有些杂草!——”他一边走,一边看着熟悉的稻田,自言自语地评论着。

“石根爷,我捎你一段路吧!”这时,同村的王叔骑着崭新的三轮电瓶车经过。

人家是好心呐!石根爷也不拒绝,就小心地爬上了他的车,坐在后面的车厢里,稳当当的。他们谈了一些家常话。

“石根爷,你看这电三轮多方便,你也可以买辆开开!”

“我都72了,开这个车,怕是不安全呀!”

“怕是你三个儿子不允许吧?”

“嗯,他们也是为我好啊!”

“你可以买辆脚踏的三轮车骑骑,出去也方便些。”

石根爷一听,觉得有道理。三轮车他以前骑过,觉得对技术要求不高。

谈着聊着,菜市场到了。石根爷在菜市场门口下了车,先抽出一支香烟递给王叔。王叔接过烟,掏出打火机客气地给石根爷点上火,彼此都深吸了一口,不一会儿,蓝色的烟雾从他们鼻孔中徐徐飘出,一会儿就消散了。

石根爷走进嘈杂的菜市场,买了几斤连肥带瘦的肋条肉,又买了些豆腐、茶干、卜页,一一装在塑料袋里,拎着就回家了。

在经过一家废品收购站门口时,他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狗正趴在外面的地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那粗大的尾巴一摇一摇的,一副温顺的样子。他朝废品收购站里一瞧,一大堆废品胡乱地堆积在厂棚里,有锈迹斑斑的铁门,有歪了脖子的电风扇,有无盖的电饭锅,还有大锹、钉耙、铁铲等,似乎应有尽有。他忽然看见一辆旧三轮车停在那。这时,他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产生了一个念头。于是,他快步走进,和正坐在旧铁椅上看手机的老板攀谈起来。

石根爷搭讪道:“你家的狗真乖,一点也不坏。”

“不是我家的狗,是一只野狗。在这里好几天了,赶它也不走,”身穿灰色工作服的老板说,“奇怪呢,以前它见陌生人就跑,见你咋不跑呢?”

石根爷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哪辆旧三轮车卖不卖?”

老板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爽快地说:“这三轮车是前几天收的,人家拆迁了,用不到就卖了。你看,车那儿都不缺,还能骑呢!诚心想买的话,80元骑走吧!”其实,这辆三轮车是他按废品30元收购的。

石根爷走近,俯下身,左看看,右瞧瞧,虽然是一辆旧车,但大小很适合老年人骑,也就没有还价,付了钱买下了。这年头80元能买什么呢?车是旧的,但毕竟啥也不缺呀!用手摁摁轮胎,气足足的;用手刹刹车,挺灵的;用手拨拨铃铛,叮铃铃的;用脚把踏板反向一蹬,链条飞快地转,丝滑着呢。石根爷越看越喜欢,好像担心老板要反悔似的,连忙把买的菜放在车后面的车箱里,扶着车头,就乐滋滋地出了废品站。

石根爷小心翼翼地骑上车,开始有些不适应,觉得车龙头有些僵硬,但骑着骑着,就慢慢适应了,刹车、转弯、拨铃逐渐应付自如。人多的地方,他就下车不骑。毕竟,被别人撞了还是撞了别人,都是一件麻烦的事。出了街道,拐了几个弯,就是他回家的水泥路。他没有注意到,那只趴在废品站门口的大黄狗,一边跑,一边吐着长长的舌头,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车后面。

石根爷骑着三轮车,不快也不慢。骑着骑着,他陡然觉得还是骑车便捷,以前为什么不早买这样的三轮车呢?一路上,有熟人看他骑三轮车,就和他打招呼。石根笑了笑。

石根爷很快就到了家。刹车、停住、下车,一回头看见那只大黄狗气喘吁吁地在车的不远处蹲着。他有些好笑,难道老板是把车和狗一起买给了自己?他一跺脚,手一挥,示意让狗回去。狗见状一吓,连忙掉头就跑,但是没跑多远,就停下了,朝他这边看,有一种可怜巴巴期待的眼神。

石根爷心里想,也许这只大黄狗待一段时间自己就回去了吧!那天中午,他夹了几块肥肉,倒了些肉汤和饭搅拌起来,倒在一只豁了口的大碗里,放在东墙角。那只大黄狗一见给它喂食,连忙兴奋地跑来,可是一靠近石根爷又往后退,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但可能太饿了,石根爷一走远,就急急地跑到碗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到了晚上,他发现大黄狗还是没有走,于是又夹了几块肥肉、肉汤、大米饭搅拌起来,倒在碗里,还是放在东墙角。这时,大黄狗已经像面对熟悉的主人似的,大大方方地跑来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石根爷一开门,发现这只大黄狗正睡在三轮车后面的车厢里。看见石根爷,它摇摇尾巴,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声音。现在,石根爷有些明白了,这车原来就是这狗主人的,狗找不到主人就找到这辆车,看见车就像看见主人似的。不过,这狗的主人是谁呢?石根爷有些疑问。

过了些日子,稻田里的秧苗明显长高了一截,四只长腿的白鹭在田埂上飞来飞去,给寂寞的田野带来了生机。

石根爷骑着车,再次经过那家废品收购站。他向老板说起三轮车及狗的事,开玩笑地说:“老板,你咋卖车还送条狗给我呢?”老板依旧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用手背揩了一把脸上油腻的汗,迟疑了一下,说:“哦,我想起来,那车是刘唐村一户拆迁户卖给我的,具体是谁,我想不起来了。他们那里要建工业园区,很多房子都拆了。有人家拿了拆迁款,就欢天喜地进城买房,或者暂时到镇上租房子住。他们养的狗一般就抛弃了。”

石根爷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回去了。那只狗依旧跟着他的车跑。石根爷有些舍不得,就停下车。那只狗也不拒绝,来到石根爷的身边。狗伸长了舌头,舔了舔他粗糙的有些烟味的手。他用手抚摸着大黄狗沾满灰尘的毛,一遍又一遍,把它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抱起,放在车厢里。

狗,曾经忠心耿耿守护的家,在隆隆的推土机声中不复存在了;曾经朝夕相伴的主人也许进城带狗不方便,就将狗抛弃了。那些狗找不到自己熟悉的家,那些狗找不到自己熟悉的主人,它们心里该是多么难过和无助啊!

石根爷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那些被抛弃的狗可怜呢!这只大黄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但还牢牢记得主人的这辆三轮车。也许在大黄狗看来,守着主人的三轮车,就能等到原来主人的回来。

有一天下午,石根爷门前来了一个开摩托车的中年人,戴着黑色的头盔,一脸的横肉。摩托车后面左右两个网篓,车前架着一只自动循环播放的喇叭“收狗子哦!收狗子哦!——”

大黄狗像看到了敌人似的,疯狂地咬着。

“再咬,老子就宰了你!”恶狠狠地中年人用夹着烟头的左手,指着大黄狗问,“老爷爷,这只狗300元卖不卖?”

正在门口锄草的石根爷头也不抬,回答道:“不卖不卖,一千也不卖!”

“老不死的!”中年人扔掉烟头,暗暗骂了一句,一下子加大油门,掉转车头,“突突”地开走了,身后留下一股难闻的烟雾。

石根爷的老伴去世二十多年了。他原来是一家镇办企业的车间主任,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儿子培养成大学生,又都在不同的地方安家落户。村里人都羡慕石根爷,常常这样教育子女:“你们要好好读书,像石根爷的三个儿子,个个成绩好,个个在城里工作。到那个时候,我们也跟着你们进城享享清福喽!”

其实早些年,石根爷每年在春节前,都要到城里儿子儿媳那里居住一段时间。

可是有一年,他打算在县城的老大家过年,想多待几天。

一天晚上,他隐隐听到大媳妇和大儿子在卧室里的对话。

“你爹什么时候走?”“再待几天吧!”

第二天晚上,他又隐隐听到大媳妇和大儿子在卧室里的对话。

“你爹说什么时候走了吗?”“再待几天吧!”

接着,一阵窃窃私语声。

第三天,石根爷就骑着自行车,回到乡下自己的家。

第二年,他打算在市区的老二家过年,打算多待几天。

一天早上,他隐隐听到二媳妇和二儿子在厨房里的对话。

“你爹什么时候走?”“再待几天吧!”

第二天早上,他又隐隐听到二媳妇和二儿子在厨房里的对话。

“你爹说什么时候走了吗?”“再待几天吧!”

接着,一阵埋怨声。

第三天,石根爷就坐着汽车,回到乡下自己的家。

第三年,他打算在省城的老三家过年,打算多待几天。

一天中午,他隐隐听到三媳妇和三儿子在客厅里的对话。

“你爹什么时候走?”“再待几天吧!”

第二天早上,他又隐隐听到三媳妇和三儿子在客厅里的对话。

“你爹说什么时候走了吗?”“再待几天吧!”

接着,一阵小声的争执。

第三天,石根爷就坐着火车,回到乡下自己的家

以后,石根爷再也没有提去三个儿子儿媳家过年的事。

每逢过年,村里总有人关切地问,石根爷,你咋不去城里过年,享享清福?

石根爷回答道:“我坐电梯,心里发慌!”或者说:“楼梯高,爬不动了!”然后有些苦涩地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人听了,连连点头,也笑了起来。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几乎都搬进镇或搬进县城居住了。石根爷所住的地方是原来的祖居地,离居民点隔着一段较远的路,更加冷清了。有了这只大黄狗的陪伴,他感觉不孤单。

从此,人们常常看到石根爷骑着三轮车来来往往,后面坐着这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大黄狗。

这只大黄狗,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