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亮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急忽忽的往家里赶。虽然乡村的路坑坑洼洼的，但看着偏西的太阳就快要坠落到山坳里，脚踏车的频率不由得更快了。

明天就是清明，学校为了让师生方便祭祖，今天下午上完课后就放假，陈旭亮的家离县城比较远，本来不打算回家，但看到自己身上的钱只能维持几天的时间，还是决定回家，一来只祭祖，已经好几年清明没有回家，父母也已经有点意见，只是不好明说。二来学校正在催收补课费，正好趁放假回家讨要。

尽管是在骑车，但陈旭亮的心却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心事，他今年正在县城一中读高三，前几天的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也已经出来了，陈旭亮看到成绩时，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全年级第520名，他知道这个成绩也想考上好大学还有一定的难度。

正想着心事，突然，陈旭亮听到“呯”的一声，然后感觉车身很难平衡，感觉到后轮好象已经没有气了，他知道肯定是自行车的后胎已经爆了，陈旭亮跳下车来，看着扁扁的后胎，气得把自行车狠狠地一推，自行车“咣”的一声被掼在地上，陈旭亮看着还不解气，咬着牙往车子的后座上踢了几脚，气呼呼径自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大概三十几米，陈旭亮回头看看自行车，然后无奈地再折回来，扶起自行车，用手拍拍自行车上的尘土。双手推着自行车艰难地走着，心里那个气啊，恨不得把自行车给砸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离家还有十里地，天就完全黑下来了，陈旭亮深一脚浅一脚地推着自行车往家赶，破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发出各种响声，陈旭亮的心里一个劲地骂着这辆该死的破自行车。

接近村庄时，陈旭亮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灯光也稀稀疏疏，心想，乡村的夜真浓，就象吐鲁番的葡萄一样，紫黑紫黑，乡村不象城市，夜深的时候还是灯火通明，街上各个角落充满了散步和逛街的人。当陈旭亮进入村庄后，不知谁家的狗远远地冲着他叫着，接着偏是村庄各个角落的狗发出的犬吠声，接着便是主人喝斥狗的声音，沉寂的村庄好象一下子苏醒了。

走到家门口时，陈旭亮就看到父亲从门里窜出来，一看到旭亮，惊喜地叫道：“亮仔，回来了，吃过饭了么？怎么这么晚？”

陈旭亮知道父亲是听到外面的响声，特意跑出来看的。这时候他可能正和母亲在看电视吧。

陈旭亮对父亲说：“反正我不饿，不吃了。路上自行车车胎破了，推着走回来，所以晚了。”

父亲说：“不吃饭怎么行。”然后对着房间大叫：“小莲，亮仔回来了，还没吃饭呢，赶快做点饭，这么晚，肯定饿坏了。”

小莲是陈旭亮母亲的名字，听到叫声，急急地窜了出来，对陈旭亮说：“吃点什么好呢？饭全部倒了，喜欢吃面条还是米粉，要不煮点面条吧？更快。”

陈旭亮尽管肚子饿，但还是说：“妈，真的不用了，我一点也不饿。”他不想让母亲麻烦。

这时，父亲插话道：“小莲，你就炒几个鸡蛋吧，这样更快，还有营养，家里的蛋全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街上还吃不到呢？”

母亲不说话，从房间的瓦鑵里拿出四个鸡蛋，点燃煤气灶，麻利地炒起来，陈旭亮也坐在房间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前发呆。

“钱不够用了吧？”正想着心事，陈旭亮忽然听到父亲的话。

“嗯，只剩下三十元钱了，明天回去后还要交这个学期的补课费，一起要六百元。”陈旭亮缓缓地说。他知道，六百元对家里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钱的事你不用计挂，”父亲对陈旭亮说：“该吃的就吃，千万别饿着，还有两个多月就高考了，也要补充点营养，明天我给你多准备点钱。”

陈旭亮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母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端了过来，递给陈旭亮说：“快趁热吃。”

陈旭亮接过碗，看了一眼碗里的鸡蛋，对母亲说：“那里吃得了这么多。”

母亲笑着说：“这么一点也吃不了，那好干什么，我和你爸一顿可以吃六七个呢？”

尽管肚子很饿，但不知怎么的，陈旭亮竟然只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了，递回给母亲说：“真得吃不下了。”

母亲接过碗，说：“再吃点吧，一起也没有多少。”

陈旭亮摇了摇头。母亲见旭亮死活不吃，转头对父亲说：“亮仔吃不下，剩下的你吃了吧。”

父亲说：“我也吃不下，晚上我吃了很多饭，现在还饱着呢。你吃了去吧。”

陈旭亮知道是父母在互相谦让，一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先是满足他，然后再是父亲，吃剩下的汤汤水水才轮到母亲。

母亲也没多说，把剩下的鸡蛋吃完，洗好碗后，也到房间里坐下。

三个人在房间静静地看着电视，沉默了几分钟。这时母亲开口了：“亮仔，学校是放清明假吧？”

陈旭亮轻轻地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母亲看了看旭亮说：“你也有三年清明没在家吧，明天去上坟，祭祭祖。”

陈旭亮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哈欠连天。自从上了高中后，陈旭亮在家里的话就越来越少，有时面对父母，甚至不知说什么好。父母也很少过问他学习上的事，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小学没毕业，对陈旭亮的学习一点帮也帮不上。

父亲见陈旭亮很困的样子，对母亲说：“小莲，亮仔也很困了，让他早点休息。”说完拉着她就出了房间。

陈旭亮实际上并不是很困，但见父母这样说，也未吭声，把房间的灯和电视都关了，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大概过了十余分钟，陈旭亮就听到大厅里父母的低声的商量声。

“小莲，等晚上你到志良那去订一个猪头，明天清明，肯定有很象多人抢着要，先打好招呼。明天好带着猪头去扫墓，亮仔今年就要高考，让他跟着去，好让祖先保佑他能考上大学。”这番话是父亲对母亲说的。

“带猪头扫墓就有用吗？你也太迷信了点。”母亲低声地反驳道。

“不管有没有用，叫你买就买吧。”父亲啧道：“我听大良哥说了，去年他儿子高考能考得好，就是拿了猪头到扫墓的，反正就是一个猪头。”

母亲轻轻地答应了，刚想出门，父亲又说：“明天亮仔要交补课费，一起要六百元，家里还有多少钱？”

“要六百啊！”母亲吃惊地问：“家里只有四百多点，还要留点做家用，那里去找那么多钱呢？”

“你去志良那要猪头时，顺便向他借四百元吧，亮仔身上的钱用光了，也要带点生活费，你跟志良说，只是暂时挪用一下，过几天把猪卖给他便一起还。”父亲无奈地说。

“要去你去吧。”母亲这个时候声音高了几个分贝，“每次借钱都是我去，你还是个大男人呢？掉面子的事总让我去做。”

尽管说归说，母亲还是自个去了。陈旭亮听完这些话后，心情越发沉重，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他知道父亲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借钱总也开不了口。就这样，迷迷糊糊中，陈旭亮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陈旭亮爬起来，就看到父亲正在院子里补着车胎，母亲在厨房做饭，父亲见他起来就问：“怎么不多睡会，现在还早啊。”

陈旭亮吸了口气说：“醒了，就睡不着，在学校早就起来了。”

“今天什么时候去学校？”父亲问。

“吃完中午饭就去。”陈旭亮说：“晚上还要赶去上晚自习呢。”

父亲哦了一声，又埋头补着车胎。

陈旭亮洗漱完后，见还没熟饭，便沿着村子里的小道溜达，这也是陈旭亮的习惯，每次回来时，有点空，他便会到处看看，有时也会到自家里去看看家里的农作物长势如何。乡村的新鲜空气让陈旭亮感到非常惬意。

过了不到半小时，还在田间小道的陈旭亮就听到了母亲叫他回去吃饭的叫声，乡下叫人的声音都很大，能穿透大半个村庄。

回到家时，陈旭亮看到父母已经在捡扫墓用的东西，一个大大的篮子里放着一个完整的猪头，还有一些茶水、米丸等，另一只篮子里放着各种各样面值的冥币、香、烛、金元宝和爆竹等东西。

见陈旭亮回来，父亲温和地说：“亮仔，快吃饭，吃好饭后好去扫墓，你也很久没上你爷爷奶奶的坟上去看看了，可不能忘了祖先。”

陈旭亮嗯了一声，低头吃着饭，吃完饭后，对父亲说：“吃好了，可以走了。”

父亲用锄头挑了两只篮子，然后吩咐陈旭亮拿把柴刀，用灶上拿了合火柴，两个人往坟山上走。

乡下有个风俗，扫墓前一定要先孝敬井园社，也就是神话里的土地公，一般每个村乡的井园社都是在村口的一个主要出口处。陈旭亮和父亲也不例外，去坟山先要经过井园社，当然也免不了去点香烧纸钱，进了井园社，父亲先点好三支香和两支蜡烛插好，然后叫陈旭亮烧纸钱，父亲的口中还念念有词：“社公公，这是你的子民陈旭亮，今年就要高考了，保佑他考个好学校，我带了猪头和酒来孝敬你，如果他真的能考上，年年我都带好吃得来孝敬你。”说完了，叫陈旭亮给作揖。

出了井园社，直奔坟山，坟山上的坟很多，一般只是一年上一次坟，坟上经常生满杂草，由于陈旭亮家的条件不富裕，爷爷奶奶的坟也没有立碑，每年父亲上坟时都要到处找找，生怕上错了坟。不过，父亲每年都上坟，找也不是很大的问题，凭感觉很快就能找到。

找到爷爷奶奶的坟后，父亲和陈旭亮开始清理坟上的杂草，点好香烛插上，再烧些纸钱金元宝等东西，烧好后，父亲就开始念叨：“爸、妈，这是你的孙子亮亮，现在已经长大了，今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你二老在泉下一定要保佑他们考个好学校。”这个时候，陈旭亮听在耳中有点不难过，父母从不问他的学习成绩，但没曾想，父母对他抱得希望会这么大，然而就他目前的成绩，要考个差得二本都有点困难。正在想着，听到父亲的声音：“亮亮，快来给你爷爷奶奶作个揖，好让他们保佑你考个好成绩。”陈旭亮依了父亲的话，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各作了三个揖。

起身后，陈旭亮已经是满腹心事了，他不知道高考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这样，迷糊中回到了家。

吃中午饭时，父母也没多说，吃完饭后，父亲就对母亲说：“亮亮马上就要回学校了，把钱放到他身上吧。”

母亲从他的衣袋中取出卷成一团的百元钞递给陈旭亮说：“这是六百元钱，省着点花。”

父亲答话了：“别听他的，该吃的还是要吃点，不要太省了，马上就高考，身体要紧，千万可别饿着了自己。”

陈旭亮轻轻地嗯了地声，去推那辆父亲已经补好胎的自行车。他再也不想在家呆了，家里父母虽然不问他的成绩，但他感觉到父母的期望，这种期望让陈旭亮有点喘不过气来。

告别父母后，骑着车子，陈旭亮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知道父母为了供他读书不容易，由于经济原因，村里能上高中的人已经很少了，而父母在不宽裕的条件下，并没有象其它人一样，让他外出打工去贴补家用，而是勒紧裤带，省吃俭用地供他上学，如果真的考不上，父母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陈旭亮用力的蹬了几下车子，车子的速度也加快了几许。陈旭亮感觉到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脸上有种凉爽了些。看着自行车的车轮飞速地转着，陈旭亮想：“做事就好比骑车，你用力蹬，车子就跑得快，如果不蹬，车子就会停下来，甚至翻倒。那么读书又何尝不是呢？我以前读书也不是很用功，和其它同学一样，并没有尽全力，成绩当然也不会很好了，如果我再努力点，成绩肯定还能提高吧，就算只有两个多点月的时间，但只要努力，我想，我一定能考上的。”

想到这里，陈旭亮觉得自己身上的劲一下子大了很多，不由得加大了蹬车的频率，向着学校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