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行记(随笔)

作者:九羊    发表时间: 2025-06-29 21:31:37     阅读量: 106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雨丝总带着些黏腻的温柔在空中潇潇洒洒,可是下的时间并不久就停下来了,几缕云絮悬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像谁揉皱了的绢帕。周末,我们又在一个傍晚时分驱车直奔龙虎山。

我们的车沿着316国道往南,路边稻田是一望无垠的碧绿。过了塔园,车转入正一观旅游道,柏油路渐渐窄了,两侧的山势陡然陡峭起来。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与湿润的泥土香涌进来,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后山采蘑菇时的味道——那是属于自然的、未经雕琢的鲜活气息。

汽车很快驶进去天门山的路段。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车窗外掠过的香樟叶挂着水珠,每经过一片,便有细碎的叮咚声落进车底——那是雨珠从枝桠坠落的私语。

“快看!山尖露出来了!”驾驶座上的乐乐突然轻喊。我抬头,果然见远处的青峦从云幕里探出半张脸,像被谁轻轻掀开了面纱。同行的飞龙正翻着手机查天气:“这个季节的雨来的快,也去得快。”后排的俊杰不言语,抽着烟,却是非常默契。

“前面拐弯就是熊家村了。”乐乐指着山坳里几缕轻烟。果然,转过一道急弯,青瓦白墙的农舍便从竹林后探出来,几个小男孩追着花狗跑过石板路,笑声撞进我们的车窗。村口的老樟树下,站着两个人,可能是管理者,见我们的车停下,一个人眯眼笑着与我们打招呼:“来爬天门山的?这雨刚停,山路滑溜着点,当心脚底下。”他指了指大门说:“今天这个时候,只有你们几个人了,来看瀑布正好,那瀑布比电视里的还壮观。”

车停在几棵蓊蓊郁郁的大樟树下,鹅卵石地上湿湿的。我们直接往山上走,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山风掠过耳际,带着些潮意。飞龙幽默地说:“这山倒会挑时候,雨把空气都洗干净了。”乐乐颇为专业地说:“这里的负氧离子至少要比城里的公园高十倍,我们这是来吸氧来了。”

跨过挂有“天门山”三个绿色大字的上山门,山门是座仿古建筑式的门楼,被高高的大树掩映,树叶油绿,冰凉的雨珠从叶尖坠落,原来刚才在村口觉得雨停了,山里的雨却还在零星下着。飞龙仰头看天:“这叫‘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我们都进山了,倒像是被山雨留客。”我们相视而笑,踩着门楼下的青石板跨进去,正式开始了这场与山的约会。

登山道是从山门后直接开始的,没有半分铺垫,像是谁把人猛地推进了自然的怀抱。石阶是天然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石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沾着水珠,在脚边织成绿色的网。两侧的竹林密得看不见天,只余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肩头。风过处,竹涛阵阵,像是有人在远处摇响了一串铜铃。乐乐伸手去接飘落的竹叶,叶片上还凝着雨珠,凉丝丝的贴在掌心。

“大家看!”飞龙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眼望去,两块巨石并肩立在石阶旁,左边的浑圆如巨桃,表皮爬满青苔,像是被谁小心擦过的玉;右边的平削如刀,岩壁陡峭,顶端微微前倾,竟真像是仙人正伸出舌尖轻点向那枚“仙桃”。我们纷纷举起手机连按快门,飞龙已经跃到左边石峰下,张开双臂比了个“拥抱”的姿势:“这叫‘吻天石’如何?左边是桃,右边是舌,合起来就是‘仙桃被吻’,多有故事性!”俊杰从地质专业的角度说:“地质上这叫差异风化,右边的岩石硬度更高,抗侵蚀能力强,所以形成了陡峭的崖壁……”话没说完,乐乐赞许地点头,又说:“我崽曾一口气攀上舌尖,今天一看,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我们很快来到第一座瀑布——龙井。龙井瀑布的声音非常清晰,像是谁在远处拨弄着一把巨大的竖琴,清越中带着几分温柔。说是“井”,其实是个两叠的深潭,上潭小而深,下潭大而浅,水流从后侧的岩缝里涌出,先跌进上潭,再从潭口溢出,坠入下潭。潭边的青苔绿得发亮,几株野樱的残花漂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粉色的星星。

“这水能喝吗?”俊杰蹲在潭边,用手捧起一捧水。阳光穿过竹林的缝隙,在他手心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抿了一口,眼睛发亮:“甜!比矿泉水还清冽。”我们几个也凑过去尝,凉丝丝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仿佛连肺里都洗了个澡。潭边的老樟树下有块牌子,介绍这个龙井。没想到,从前这潭水是村子里人们的饮用水源,妇女们天不亮就来打水,竹桶碰撞的声音能响彻半座山。

天门山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瀑布山。一路上,耳边瀑布声不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增添了我们对天门山的神秘感。我们的脚步也加快了。山风突然大了些,卷着竹露扑在我们脸上。抬眼望去,整座山都笼罩在轻雾里,峰峦的轮廓变得柔和,像一幅没干透的水墨画。远处的瀑布声忽近忽远,像是有人在山那边敲鼓。我们沿着石阶往上走,脚步越来越轻——不是因为累,而是被这满山林的生机绊住了脚。石缝里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叶片上沾着水珠;树桠间挂着松萝,像老人的胡须;偶尔有山雀从竹丛里窜出来,翅膀扑棱棱拍落几点雨珠,掉在我们的头顶上。

转过一段急弯,我们刚走进一座廊亭,一阵“哗啦啦”的瀑布声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快看,三叠泉!”飞龙的惊呼让我们抬头。刚转过龙井瀑布后的廊亭,一道更壮观的瀑布便劈面砸来。它不像龙井那样含蓄,倒像是被谁猛地推下了悬崖,三级跌落,每一级都有十几米甚至几十米高。最上面的一级最窄,水流从崖顶的裂缝里挤出,像一条银线;中间的一级最宽,水流撞在岩壁上,碎成万千银珠;最下面的一级最猛,水流汇聚成奔腾的白浪,砸进深潭时溅起的水雾足有两米高。阳光穿过水雾,竟在半空中折射出一道彩虹,从潭的一边架到另一边,像一座会发光的桥。

“这瀑布落差有两百多米吧?”我仰着头,镜片上蒙了层水雾。山风卷着水雾扑过来,我们的衣服瞬间湿了一片,却都不躲,反而张开双臂去接那些凉丝丝的水珠。我让他们选好位置,从不同的角度给他们拍照。乐乐教我:“别急,镜头再低些,光影会更好看。”果然,我按照乐乐教的方法,拍出的照片里,夕阳给瀑布镀上了层金边,水流的轮廓变得清晰,连岩壁上的青苔都泛着金光。

暮色渐浓时,我们继续往山上爬。石阶越往上越陡,我腿肚子开始发酸,可眼前的风景却越来越奇。转过一道石梁,清云瀑布突然出现在头顶——它不像龙井那样藏在竹林里,也不像三叠泉那样气势逼人,倒像是位害羞的少女,从崖壁上垂下一条白练,轻轻巧巧地落进山涧。水流很薄,却很长,像谁把银河剪了一段,挂在青山之间。风过处,瀑布便散成一片雾霭,沾在我们的睫毛上,变成细小的水珠。

“看上边!”乐乐指着瀑布上方。浪荡矶就立在那里,宽约三十米的岩壁上,两道瀑布并排而落,像两条舞动的绸帯。水流撞击岩壁飞溅而下。山涧很深,望下去黑黢黢的,却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俊杰指着岩壁说:“这些节理是岩石发育形成的,水流长期侵蚀,就把岩石切割成了这样的形状。”我由衷地感叹俊杰的专业讲解之深。

我们站在浪荡矶旁的最高的台阶上,山风裹着松涛声灌进耳朵,远处的瀑布声、近处的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织成一张自然的网,把我们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乐乐望着远处的峰峦,突然说:“你们发现没有?这山的形状特别有意思,有的像狮子,有的像乌龟,还有的像仙女。”飞龙接口道:“这大概是传说中的天门山众景吧。天狗望客、鲤鱼伸肩、狮头、鞋石、乌龟石、一线天、仙人洞、铁栏关象、鳖出瓮、鸡公石、童子拜观音、风洞、五虎窜羊……看来,我们今天看到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飞龙用手机对着远处连连拍照,遗憾地说:“可惜时间不够,下次我们得专门来徒步,把每个景点都逛遍。”

下山时,他们让我走在最前面,我知道,他们因为我年纪大一点,在默默地关心我!我们走进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一个中年村妇热情地招呼:“累坏了吧?来喝杯上清的清茶!”我们在她家门前的院子里坐下,木桌上摆着玻璃杯和茶叶,我拿起茶罐,打开盖子,茶叶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这老板娘是个爽朗的妇人,端来热水时笑着说:“你们赶得巧,这雨刚停,山里的灵气都漫下来了。”

喝着茶,望着山影,我忽然想起《徐霞客游记》里的话:“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可此刻我却觉得,天门山的妙处不在“无山”,而在它的鲜活——雨后的竹林会滴水,岩壁上的青苔会发光,瀑布的水雾里藏着彩虹,连山风都带着草木的呼吸。它不是被圈在画框里的风景,而是一个会呼吸、会说话的生命,用它的岩石、流水、草木,向我们讲述着亿万年的故事。

回程的车上,飞龙还在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俊杰望着窗外的山影若有所思。我摸了摸背包里的矿泉水瓶——那是刚才在龙井接的,水还带着山的温度。忽然明白,所谓旅行,或许就是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大地的厚度,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自然的美意。而天门山,这座藏在雨后的神秘之山,用它的瀑布、岩石、竹林,给我们上了一堂关于自然、关于时间的课。

车窗外,天门山的轮廓渐渐模糊,可那些飞溅的水雾、滴落的雨珠、摇曳的竹影,却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我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一次与自然的约定——下一次,我会带着更虔诚的心,带着更轻盈的脚步,再来赴这场山水的邀约。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