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闻到酒香,我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在客厅隔断的青花瓷酒盏上。那上面的岁月痕迹,藏着我和父亲的故事。
父亲是个忠厚的庄稼人,实在,善良,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就是有一点不讨人喜—就是一见到酒,必会酩酊大醉,醉到不省人事。
记得很小的时候,夏日晚霞漫天的傍晚,在地里劳作一天的父亲,就在大树底下,摆个小桌,温上一壶老酒,再让母亲炒上两个下酒菜,一盅,两盅……几杯酒下肚,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父亲便会眯着醉眼朦胧的双眼说:“闺女,长大嫁出去了,别忘了给我称肉买酒。”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歪倒在大树旁边,一边喃喃自语:闺女长大给我买酒喝!清冽的酒香漫溢在农家小院,这熟悉的味道,成了我漂泊在外时对故乡最深的眷恋。
儿时的记忆就像一幅未干的水墨,晕染着记忆深处的童年,那个时候,父亲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姥姥家送年礼,因为姥姥家什么酒都有,想喝多少喝多少,进了腊月二十以后,父亲便称上几斤猪肉,带上一箱二锅头,骑上他那金鹿牌的自行车,哼着小曲,一路高歌,直奔姥姥家。可是到了夕阳落山的时候,我和弟弟左等右等,仍然不见父亲归来的身影,便一路顺着去姥姥家的路去寻找,在路旁的土坡上,就会看到醉的不省人事,躺在地上睡着的父亲,自行车在一旁歪着,提兜里有一个老舅送的青花瓷的玻璃酒盏,提兜里的肉掉在了地上,粘着泥土粒儿,旁边还有一瓶已摔碎的酒瓶,酒已流干,酒香已被冻得打了结,寒风呼呼的吹着,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气的是,干嘛喝这么多酒,没见过酒吗?心疼的是,天寒地冻的,喝酒伤身,要是出个意外该怎么办呢?
之后的日子,村子里适逢婚丧还是嫁娶,都会叫父亲去帮忙,父亲只要一见到酒,必会喝到酩酊大醉,谁劝都没有用。直到有一次,父亲在外面喝醉了酒,骑车回家的时候,直接栽到了村东头的大桥下面,满口的牙齿只剩下三颗,肋骨也断了两根,在医院一躺就是一个多月,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没那么快好的。出了院以后,由于没了牙齿,吃饭都是个问题,自此以后,他便把他最喜爱的那个青花瓷的玻璃酒盏封存在了客厅的博物架上,再也没有动过。
如今,已时过境迁,我和弟弟都已参加工作,家境有了明显的好转,今年春节的时候,全家人聚在一起,客厅的灯光照在满桌的美味佳肴上,父亲用颤抖的手拿出了那封存已久的青花瓷的玻璃酒盏,回忆起往昔吃窝头咸菜的日子,父亲不无感慨的说:“如今生活是好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以前这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是共产党让我们有了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应该感谢毛主席,共产党。”是的,父亲,这个作为退伍军人的老党员,一直都有极高的党性,在岁月沧桑的褶皱里,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我拿出珍藏已久的女儿红给父亲斟满,父亲用颤巍巍的双手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唯独这一次,父亲没有喝醉,只喝了两杯。
晚饭后,父亲在小区里散步。路灯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就像记忆里那缕悠长的酒香,萦绕在岁月深处,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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