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父亲母亲说,我是他们远嫁的儿子
离别家乡这一别就已二十年了
我也常对他们说,我也两边都不是“人”了
老家的亲朋说我已变成了杭州人
杭州的好友说我还是个地道的南昌人
身份证上,我住在杭州的住址里,也住在南昌的号码里
确切的说,当初我就把村庄一起装进了行囊
并自以为妥善地安置在心里的一个盆景里
它的吃住却都在诗里,于是我许多的诗都站在高高的乡愁上
于是我常常走到钱塘江边,向每滴水打听赣鄱的水位
啊,父亲、母亲!不要怪我没能照顾好我自己
你们是知道的,我固执且倔强,所以一直都水土未服
我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里,重口音常败露我的原籍
而原本一口流利的南昌话已长出了许许多多个结
鱼刺从喉咙一直卡到心里,一直用母亲教的方法不停地慢咽酸醋
但名为乡愁的病菌疯狂地复制,长年累月,我和我带来的村庄都发炎了
我有村庄般大的伤口,而村庄有我般大的伤口
常在夜深人静时挑灯夜诗,不自禁的就会把几句“遗嘱”埋伏进去
我和我带来的村庄都病了,就住进了我诗里的一所医院
我是我们的主治医生,但医术不高明到束手无策
病房故意的透明的没有墙,以便经过的钱塘江投递赣鄱的消息
在诗里,我们一次又一次幸福地重演长不大的童年
这二十年来,我们在诗里发炎,又不得不用诗来消炎
乡愁之诗是一副不好也不坏的药,我们非常默契的按期煎药和服药
不久前,年近七旬的母亲在老家邻县某工地左手摔成粉碎性骨折
手术那天我发诗感叹:之前把身子骨当钢板用,之后把钢板当身子骨用
告辞在南昌县医院的母亲父亲,我深夜又匆匆乘火车返回杭州
看着窗外飞驰而退的稻田和村庄,才意识到刚刚离开的是南昌
我无所适从地把身份证翻来覆去,但已陷入透明的没有墙的病房
或明或暗的玻璃上闪现两张稻草堆般的脸,我不禁默问:故乡,我何时能办理出院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