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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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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大江
加入时间:2024-04-12 12:01:29
所在地:江西省九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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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山药

山药有很多种,我最怀念的,还是南阳山药。

这个南阳,不是你所知道的南阳,你所知道的:“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是有诸葛庐的南阳,在河南。我说的南阳,在江西,是九江瑞昌下辖的一个小乡镇,无诸葛庐,有亭子山,顶上曾建亭,叫苏亭。

苏轼谪,元丰七年自黄移汝别颖滨于高安,过瑞昌亭子山,题字石岩,洒墨竹叶,至今环山之竹,叶叶有点。后人筑亭于山间驿道旁,名苏亭。

至于题了什么字,不可考。有一说是题诗《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兴国为邻县阳新旧名,亭子山距石田古驿距离约四五十里地,方向东南偏东,似是而非,估计不是。

亭子山为庐山余脉,苏子不知庐山真面目,在亭子山题了些什么也无从知晓,但他来过瑞昌是真的。林语堂《苏东坡传》中记有苏东坡从陆路自阳新到九江事,古时自阳新经陆路而往瑞昌,亭子山是必经之地。

宋道璨有诗《寄题瑞昌薄厅景苏堂墨竹》云:

一叶复一叶,世道几翻覆。

一点复一点,书脉要接续。

亲见长公来,一节不肯曲。

见竹如见公,北麓能不俗。

回首熙丰间,几人愧此竹。

翰墨直枝叶,点化到草木。

薄厅景苏者,薄厅,东坡夜宿地也。后王景琰主瑞昌簿,号北麓,移苏子点墨之竹植于厅,匾其堂曰“景苏”。

至今亭子山上竹子丛生,叶上还有点点墨痕,好书法入木三分,好文笔却可以留墨千年。其实也不是文笔,是人品,是“景苏”。

说这些,不要怪我啰嗦,要怪,只怪人的虚荣心,没有名人的地方,就把名人曾经来过,当作幸事。其实也不是虚荣心,不过是想向先贤靠近些,景苏而已。

亭子山之西,为南阳界,几乎贯穿南阳乡全境的南阳河源出于此,几经波折经赤湖而入长江,离山西去六七里,有村名金鸡铺,南阳河两丈余宽,穿村而过,徐姓祖居地,按家谱载聚族而居六百余年。

此地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山多,小,矮,在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润泽下,地为沙质土壤,土色微黄而略带棕红,表层松软,土层深厚疏松,土质肥沃,透气性强,排水性佳,富含钾、磷、硒等多种微量元素,适于山药种植——当然也可种植棉花、油菜、红薯等作物。

南阳山药,其貌不扬,并不算好看。山药为深根作物,生长周期长,茎直,一株只产一根,其状如棍,外皮略黄,一身遍布毛眼,斑斑点点,根须细长如毛,疏朗,皮薄如纸,去其皮,黏液丰富,须以水洗,黏液粘手则其痒无比。去皮后的山药瓷白质坚,视之温润如玉,烹之久煮不烂,食之甜糯可口,佐以小排,相得益彰,其味更妙。尤以腌制过的腊排为佳,那是经过十二月冬阳亲吻过的排骨,伴随着剔成小段的山药在陶罐里跳舞翻滚,炉火还要是木炭,天气要应景些,最好还是配些雪,家人围炉,最为相宜。

富含蛋白、淀粉的山药熟后粉糯紧实,久煮不糊,入口绵软甘甜,佐以乡野自酿的糯米酒,那酒泡了一年的冰糖,养胃更兼养心。

其实不必真吃到,只是念及,已是满嘴生津了。

实际上我已经多年没有吃南阳山药了,甚至有一种错觉,山药真的有那么好吃吗?记忆总是容易失真的。之前的许多经历就像是老屋里的尘土,飘浮在虚空之中而独对流年,只有光照进来才发现是多么的美妙,很明显,这美妙是经过美化后过滤岀来的想像。也许,如果记忆与过去不相宜,应该改变的不是过去,需要改变的应该是记忆本身吧。

所以我必须觉得我应该也是喜欢吃山药的。

种山药的种子是山药头尾,自己用来食用大多掐头去尾作种子。寸许头尾,用草木灰滚过一遍,放在储藏室过冬。

说储藏室,其实是一个长一二丈小土洞,以放红薯为主,记忆中称之为薯洞(音储,故乡方言薯储同音,本就是用来储藏物品的洞),一般在竹林里,找一个立面,直接水平挖进去,深一二丈,大人要躬身进入,冬暖夏凉,洞口左右各立一条带槽条石,凹槽可为一片一片木板插入导向,兼有固定作用,木板间加上锁,便是一个私有的储藏室了——其实许多时候并不锁的,那门板主要也是防老鼠的。那时候似乎每家都有一个这样的储物洞,当然也有极个别主人比较懒的家庭,没有什么要储藏的,也不愿意花力气经营家庭,大概是没有的。储物洞选在竹林里的多,一个原因是村子后面有一片百余亩的竹林,全村共有的祖产,分田到户时竹林并没有分给个人,另一个是大约竹根固土,不易塌陷。薯洞冬暖夏凉,冬日里做豆腐乳,豆渣发酵,需要合适的温度,都是用得着的。

来年春三月,天气转暖,万物复苏,也是山药播种的时节。种山药的土地需要三到五年轮种,土地需要深耕细作,起高垄,利于排水、透气。我也曾短暂地参与过一些农事。

那时父亲挑着山药种子,我跟在后面也会带着锄头,提着一些肥料一起到地里去。种山药要挖比较深的坑,父亲挖好坑,我把山药种子丢进去,再放进去一些草木灰和肥料,父亲用锄头钩些浮土掩上,再挖下一个坑,我虽动作笨拙缓慢,好歹也算是出力作贡献了,勉强跟得上父亲的节奏。渴了,地头不远处总能找到山泉,用手掬着就喝了起来。那时山高,云白,天空像一面镜子,折射着更远方的光,隔着三十多年的光阴,依然澄澈。

山药出芽后,要支架子供山药藤蔓攀缘生长,一般每株山药用四根竹杆搭一个架子,竹杆是小指粗的竹杆,都是去岁年末时到山上砍好备着,砍竹杆是个技术活,因为要找小指粗的竹子,集体林地的竹子是禁止砍伐的,还得在野山林里找,太粗的不行,那时靠肩挑背扛,负重有限,要考虑一捆竹子能搭更多的架子,结合来年要种的山药株数数量,计算好竹子的用量,要大致匹配得上。因为大家都种山药,竹子用量大,得去很远的地方砍伐,一般都是早上出去,到很晚了才能回来,好在竹子繁衍快,也能满足需求。

山药藤蔓顺着搭好的支架不断生长,一块地便全是绿荫一片,间或也有些除草、松土、施肥的事要做,人勤地不懒,该做的事都要去做,付出总有回报的。入秋时,藤蔓上会长出一些山药蛋来,一般个头不大,小如黄豆,大如花生,摘下来收集在一起,物资贫乏的年代,也是一盘好菜。

霜降过后,与许多农作物一样,山药基本上都成熟了,可以挖掘。但山药不易腐烂,在地里可以放很长时间,就是等一两个月再挖也不打紧。山药藤蔓都已枯黄了,连同搭的支撑架子一起,捆好挑回家,是柴灶生火的好材料。山药及衍生物都是有用之物,没有一丁点浪费。

挖山药更是一项技术活。因为山药长得深,要用到专用的挖掘工具,是一种状如梭標的棱形窄长小铲子。先用大铲子在山药周边铲出空间,露出山药的根须来,就要用专用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沿着山药往下铲,铲除山药周边的泥土,稍有不慎,就会把山药弄断,市场价值就要大打折扣了——山药那时候是为数不多的具有经济价值的农作物。

山药挖收回家后,卖山药依然是一个难题,要到县城去卖。印象中早些时候并没有车子到县城,或者也许有吧,但并不舍得车费。天还未亮,几家人约好一起,父亲挑着一百多斤的山药,赶着夜路,翻过亭子山,一共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县城,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卖山药多是在年关前,卖完山药,顺便把过年要置办的物品一并买了,饼干啦,瓜子啦,苹果啦,鱼啦,什么的,好像都是吃的。过年穿的新衣,一般也是那时置办的,从来没合身过,总是要大一号,等到合身时,发现衣服也就快要穿坏了。那时候父亲上一趟街,是我们最期盼的事了。

父亲是种山药的好手,从选地、备种、砍竹杆、播种、插杆、追肥、松土、防虫到最后挖山药,每一个环节都有模有样,利索,种出来的山药品相好,长,大,色泽金黄。印象中经常有些后生向他请教种山药的技巧,不仅是种山药,父亲其他农事也做得好,会许多手工,做农事用到的各种篾制品,都是自己编制,竹篾劈得厚薄均匀,宽窄一致,刀工不输专业的篾匠,做出来的物品精致端庄,比许多人家的都养眼,趁手,至于做油面等事情也是轻描淡写,甚至会打毛衣,钩出好看的花纹来。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农民,是我心中的完美父亲——其实我知道,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完美的父亲。

现在正是山药上市的时节,看到新闻里说今年瑞昌南阳山药大丰收,亩产达到了1250公斤,每公斤可以卖到40元,也就是说种植一亩山药的收入能达到5万元,以我不多的农事经验,总觉得这个数据不怎么靠谱——可能我的经验更不靠谱——时代在进步,但愿数据没说谎,这样农民的生活就真的越来越好了。不像以前农村,可怜江山贫到骨,统计数据说幸福。二十多年前李昌平在给朱总理的信中写道:“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言犹在耳。

对父辈的辛苦,我那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觉。等我理解到他们的苦痛的时候,他们却不在了。

从我离开家乡到外面上学开始计算,至今已三十年了。这许多年,我只不过是像候鸟般往返,往返的信号,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刚开始是寒假暑假,后来是年节,再后来是婚庆、生小孩、老人去世,红白喜事,悲欣交集。

父亲在十五年前离开了我们。父亲辛苦努力一辈子,在金鸡铺建的房子还矗立在马路边,房子大门两边立着青石门柱,门槛也是大条石,门头上面立着石刻牌匾,大门采用这种形制的房子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在门匾上面刻着“踵跡铭传”,那是大伯的手迹,大伯念过私塾,有旧学底子,毛笔字极佳,小时候春节对联都是他的手笔,我在旁边替他铺纸。个人命运在大时代面前,不过是时代洪流里的浮萍,身不由己,大伯也在几年前离开了。每次回乡的时候,我对老房子都要多看几眼,那是父亲最大的遗赠,仿佛这样,父亲他们会走得慢一些。

都是一些平凡的普通人,怀念他们的,都只会是至亲的人,但还是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被慢慢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直到有一天,不再被人提及,不再被人想起。而正是这许许多多普通人的无声无息——充其量最多就是在家谱中留下三言两语——才让一个村庄,甚至一个民族,生生息息。这个世上,只有极少数人会被如椽大笔记录下来,成为某一个时代的代言人,成为后人景仰的对象,或者说成为时代留下的印记。

人的一生,有许多美好,也有许多遗憾,就像月亮圆圆缺缺。

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不管你怎样看月亮,月亮只是兀自孤寂地漂浮在浩瀚无边的宇宙里,并不曾圆缺过,我们以为的圆缺,不过是它对太阳光不同时候的反射。就像我们以为的悲喜,也不过是过往时光在我们内心深处的映射。愿那些美好,永记在心,那些悲伤,逐渐遗忘。

其实南阳山药有多种烹饪方式,可以炖,可以炒,可以做拔丝山药,口感粉糯,味道甘甜,喜欢吃山药的,怎么做都好吃,甚至已经开发出了山药酒。但伴我流浪多年的胃,早已习惯了他乡的饮食,对山药,只留下一些记忆中的味道。有一次,父亲用山药切成极薄的薄片,用开水快速焯一下,迅速起锅后过水放凉,加入白糖拌食,原来山药还可以这样吃,甜,绵中带脆,回味起来,隔着几十年的光阴,仍是人间至味。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山药不过是一个引子,是某个人的莼羹鲈脍,我怀念的,其实不是山药,是故土风物,是山河故人,是天涯之远,是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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