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二舅迎来他70岁生日，预备办酒热闹下，地点定在老家二表哥新建的房屋。

接客的是二舅的大儿子，电话里他一再叮嘱我的母亲，他的姑姑，一定要叫上我和妻子前往赴宴。

那天，刚下完一场雨，村里透着湿气。水泥路的低洼处积水，睦北喜爱得很，和小时的我一样，一脚踩上去溅起的水总能让他哈哈大笑。旧时建造的房子墙体斑驳，外墙开始脱落，与时下新式洋房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两者挤挤挨挨的拥在一起，中间让出一条路，形成村落最初的样子。二表哥家客厅塞满了人，来自二舅妈和她的一双儿媳妇儿的娘家人，大家有说有笑，一边递烟一边打招呼，寒暄着近况。孩子坐在沙发前，挑选茶几上的满意的食物塞入嘴里，稍大点的则端坐一旁，低头专心把玩手机。厨房里，二舅妈系上围裙亲自上阵，在灶前忙碌，儿媳妇在一旁打下手。屋后小路支起了小灶，上方放置铁鼎锅，顺带着热气往外溢出的还有肉香。隔着一条水渠的田里填满了油菜花，黄灿灿一片。后山飘着雾，时而悬停时而浮动，带有神秘意味。

房屋原是大舅的地基。紧挨着的，是三舅的房子，他在屋后用网圈出了一方天地，养起了鸡和鸭。再往东，是四舅的家，退休的他和四舅妈闲不下来，屋后种上蔬菜瓜果等物，桃树像是突然间出现在那里，长成当下的模样，桃花在雨后开得艳。再往东，则是五舅和六舅的房子，两人回家的少。大舅走后多年，表哥把房子建在这里。

生日会开始。前来道贺的人均挤满三张桌子。大家轮番向二舅敬酒，说着祝福的话。自两年前外婆走后，二舅理所应当地成为这个家庭的老大。席间，他言语少，端坐当间，频频拿起酒杯接受大家的祝福。菜在大家的谈话声中从厨房一一端出摆满桌面，多为荤菜：烧牛蹄、油面炖鸡、山药排骨、红烧肉。在酒精的作用下，四舅话变得绵密，以后，就剩我们兄弟几个了，要珍惜。话语哽咽，眼眶泛红。

外公的印象在他离开后三十年的生活里变得模糊，外婆不一样。外婆祖籍湖北，生活的困苦，使得她的父辈选择到江对岸落地生根。外婆出生在北溪，她的到来只是给家庭潦倒的生活徒增烦恼。于是，在她年少时，被父母寄养到邻村生活，在本该保持童真追求学问的年纪开始日复一日地劳作，放牛除草烧火做饭洗衣。随着年岁稍长，她嫁给外公当上童养媳。生活依旧忙碌，但至此开始变得充实。外婆在此后的日子里先后生下七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人多意味着兴旺，也意味着负担和责任。那个光景，吃是当务之急。每天一睁眼，绕不开的便是粮食，数量多倍于其他家庭。外婆打心底是高兴的，她坚信，可以通过劳作换取美好的日子。磕磕绊绊的日子，舅舅们茁壮成长。外公外婆又忙着给他们说亲成家，唯独女儿，我的母亲自由恋爱嫁到邻村，距离家不足两百米的距离。随着孙子孙女的降生，这个家成为更大的家。我，则成为外婆口中唯一的外孙。外婆笑声爽朗，开朗且具富态，让人喜爱亲近。我在后来许多的生活里，读书求学、工作、成家，期间总会返回村子找她，和她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近来发生的事。外婆总是眉眼带笑，准备着可口的饭菜，自己种的蔬菜，炖得软烂的肉，加上荔枝和糖，她喜爱的甜食，辅以天热时的绿豆汤、红薯汤、凉茶。住的地方由当年的瓦房，翻新后成为如今三层小洋房，她就坐在那个熟悉的地方。

外婆80岁生日时，舅舅们商量决定，宴请外婆的娘家，那个与我们一江之隔的地方。外婆年轻时，拒绝返回故乡，在同舅舅们的对话中，因此事甚至少有的动了怒。那里于她，自始至终是个陌生的地方。宴席上，外婆坐在堂屋居中的桌旁，围绕她的是来自三个娘家的人，大家有说有笑，六个儿媳妇在厨房忙碌。在此之前，外婆独自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身体敦实。生日成为她生活的分水岭。自那以后，外婆精神状态开始变差，常常忘记一些事，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最初，她会莫名离家出走，忘记回来的路，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半夜。白天是回娘家的路，半夜则是找寻她的女儿，我的母亲。舅舅们开始接管她的生活，轮流照顾她。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些时日。

外婆走后的两年里，二舅的生日宴成为大家相聚最齐的一次。母亲举起酒杯，祝福自己的哥哥。生日是要一下一下来的，先提前祝二哥80岁生日，母亲纠正六舅关于百岁长寿的说法。

翌日，便是清明。二舅手头夹着烟，脸颊泛红，站在屋檐下，向舅舅们嘱咐着祭祖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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