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比母亲更为让人亲切的叫法。
妈妈在新年到来之前,失去了她的妈妈。
外婆患病仿若是突然之间的事。癸卯年,外婆已入耄耋,身体开始肉眼可见的颓败,像秋天的落叶,遵循着时间的轮回。刚开始还会自说自话,嗓门亮堂。到后来,再说话时,声音便低了下去,捂着嘴,仿佛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身体偏胖的缘故,开始整日的窝在床上,拒绝去几十步之遥的老友家中闲聊,意识也开始恍惚。去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人到了年纪,生老病痛在所难免。从医院带来的药盒,像小山一样,堆在堂屋的桌上,外婆开始了吃药的日子。晴日时,外婆会拄着拐杖移动着步子,缓慢地来到门口靠椅前坐下,对着门口的围墙和小路发呆。清醒时,外婆侧过脸来,望着我,轻柔地唤着我的乳名,像是每次和她单独相处时,她笑着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
那个时候,她是安心的。
起初,外婆总是会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家出走,时间总是在清晨。一次是在午后河边,一次是在离奶奶家不远处的邻居家门口,到后来,她已经走不动了。出走的原因是要去找她的女儿。村里人于是在妈妈下次回去探望外婆时告知她具体细节。妈妈是沉默的,回到外婆的住处,拾柴起锅烧水,侍弄外婆洗头擦拭身体,再到吹头发打扫卫生清洗衣物。外婆此时顶着一头白发,安静的坐在床沿,像个乖巧的孩子听凭大人的摆弄,妈妈便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一边和外婆说着话。在八十岁前,外婆还是会注重自己的形态,会定时去镇上染上一头黑发,缠着舅舅领他去城里换瓷牙。自己洗衣做饭种菜,去小卖部买上肉和喜欢的饮料。妈妈在收拾一通后,和外婆告别,告知下次回来见面的时间。外婆只是点头回应。
天气变冷,外婆的身体跟着变化。舅舅打电话给妈妈,外婆需要纸尿裤。我在一个周末带着物品回去,再三和妈妈确认,一起回去看外婆,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其时天气清冷,外婆躺在床上,已没气力同我说话,我把耳朵凑过去,听到是模糊的声音。
没过两天,舅舅传来外婆离世的讯息。妈妈听到消息后,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几乎是瘫软在地。那些日子,妈妈只是哭,占据着白天和黑夜的大部分时间。眼部旧疾在此刻复发,加上没有休息好,头疼欲裂,侧卧在床沿低吟。从村部领来眼药给母亲滴上,眼睛的疼痛才稍稍平息,母亲难得的睡上一会儿。过年时,妈妈买来大捧纸花和香纸,和舅舅表哥们一道,去和外婆见面。回来时,妈妈眼眶泛红。
在我和姐姐们的一再催促下,妈妈同意去医院检查,但变得执拗,拒绝我们的陪伴,坚持自己去。在给妈妈昨晚检查后,医生给出“一只青光眼,一只白内障”的结论,最好的方案是尽快动手术安装晶体。妈妈显示出了担忧和不安,医疗费成了她关注的重点。接下来几天,打针、滴眼药,妈妈开始了医院和家中往返,眼睛因为眼压高的缘故,在药物的作用下也无法缓解,便只得躺在床上轻声呻吟,约定的手术时间到来,妈妈跟随医生清洗眼睛,蒙上纱布,随后被带至手术室门前排队等候。手术进行的顺利且迅速,十分钟光景,妈妈独自从里面走出,神情轻松了许多。回到家,妈妈开始遵从医嘱,减少看手机时间,躺在靠椅闭幕休憩,定时拿不同的滴眼液往眼里滴上一滴,一切进行的小心翼翼。嵌入的晶体,让眼球适应光线自动收缩的功能缺失,这让妈妈变得不适应,自己在网上淘了个墨镜带上。
没多久,妈妈开始惦记手中没做完的手工,在昏暗的灯光下赶制进度。对于我发出的严厉警告,妈妈给出解释,剩下不多,现在退了没有工钱,蛮可惜的。抵制无效后,妈妈断断续续地完成了手头工作交工。妈妈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生活。起先是在网上找了位老师,缴纳学费学谱,字读得不标准被老师指出,妈妈便叫我按照纸上的字词照着读一篇录下来,她跟着学。到后来,也会简单的唱上一段,已是极不容易。这个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第二次缴纳学费之时,妈妈选择了放弃。
妈妈每日在手机上耗费的时间最多。大姐会定时和她通视频,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大姐在九江过活,已是三个女儿的妈妈。两人的通话并非总是一团和气,大多时候总是不欢而散。一边是对大姐生活现状的担忧,一边是和公婆的关系,更多是独自抚养三个女儿的困境。妈妈在相关问题上和大姐的意见相左,两人言语因此变得暴躁,言行举止像极了村妇。大姐的老大初中即将毕业,青春期的年龄,在学业和学业之外的事也开始和大姐言辞对抗,以至发展到离家出走的地步。大姐不得不为此作出让步,在年近四十的年纪,她的头发已泛白,用染发来替代,岁月在她的身体上开始显露痕迹。老二老三相差一岁,正是闹腾的年岁,家里每每总是鸡飞狗跳,喧闹个不停,大姐却总能把一切料理的顺当。对于生活,大姐总是充满自信,无论是那些正在发生的,抑或是已经过去的事。
外婆去世后,大姐回家的日子变得频密。
年底,二姐将迎来二孩。至此,叫妈妈为“外婆”的人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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