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几个菜，调剂一下伙食，改善一下生活，部队称为“祭嘴”，祭祀嘴巴享口福的意思。

十七八岁的的楞头青，正是长身体的时节，一个个馋猫似的。当兵前是爹妈的心尖尖，想要月亮爷爷奶奶都会拿根竹竿到外面去夺下来。加入绿色方阵后，情况就不同了。军营拒绝娘炮，鄙视懦弱，讨厌娇气，需要的是勇敢，崇尚的是阳刚。队列中看不出谁是官员的儿子谁是农民的后代，纪律在其中穿针引线筑起的是一座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部队的大米养人，但不养闲人。新兵三个月的超强度训练，体能消耗太大，使人饭量大增，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连队没有特殊的兵。在家时挑三拣四，谁吃肥肉？这时可不同了，发现一块肥肉，七八双筷子会不约而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同一目标。动作之快捷娴熟会令多少武术大师自愧不如。就连文弱如我，也创下一餐吃八个馒头的纪录。

都是父母亲的宝贝疙瘩，自然不想让子女吃苦受累。家里的汇款单、营养品源源不断往连队寄。领导的眼光是雪亮的，盲目花钱那还了得，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岂能丢？于是，又是政治教育，又是思想开导，兵们的觉悟一下提高，纷纷把钱和东西退回家，还附了一封信：“新兵连生活很好，什么也不缺，不要寄钱寄物了……”家里对这封信半信半疑，怀疑是受到“高压”被迫写的。及至戴了军徽军衔的照片寄来，方才深信不疑，照片上小伙子长高了长壮了。看着孙子精神抖擞青春飞扬的样子，爷爷脸上的每根皱纹都舒展开来，摸着雪白的长胡子感慨，还是队伍上的粮食养人啊！

新兵训练即将结束，马上就要分下老连队。几个新兵商量，趁着星期天休息，一起到小镇上去逛逛，顺便祭一下嘴。不然分到边防哨所，恐怕这辈子都难见上一面。

班长自然要请的，可别小看这些兵头将尾，新兵把他们当明星一样崇拜。正是从班长身上读懂了军人的真正含义。新兵去给班长请假，并请班长一起去。班长说我不去了，要值班，你们快去快回。新兵们马上揭穿班长的“谎言”，你上午才值了班的，为错开你值班时间，我们才选择下午去。班长，走吧，你带我们那么辛苦，快春节了都不能回家团聚，我们心里过不去啊！

“好好好，我带你们去！”班长见“谎言”被揭穿，只好同意。他去给连长请假，连长交待：“带新兵去买点日用品，春节前他们要分下老连队，有的要分到没有人烟的边防哨卡，买东西不方便……”

在班长带领下，大家换上便装，排成一列来到镇上。买好日用品，就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川菜馆，点了几个菜。“不能喝酒那就以茶代酒吧。”贵州兵张堂福首先端起茶杯，“班长，这一杯先敬你，你对我们比亲爹还亲，晚上我爱翻身，经常蹬被子，每晚你都给我盖几次。实诚的话语最动人，班长一仰脖子，喉咙骨碌了几下茶杯就见了底。

其实啊，班长一年前也是新战士，也是一个接了妈妈电话就掉眼泪的新兵蛋子。一年的摔打磨练，他就被锻打成轮廓分明肌肉结实的“武状元”。

新兵下连了，大多分到了海拔4000多米的边防上，那里“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四季穿棉袄。”条件的艰苦程度超出了兵们的想象，但这里缺氧不缺精神，一个个乐呵呵的，踏踏实实坚守着国门。

转眼就到了春节，除夕这天，祭嘴是必须的，即使远离乡镇，也要有仪式感。吃什么呢？班长说，今晚我们烫高原火锅。“高原火锅！”大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班长得意地说，对，高原火锅！

兵们将信将疑，冰天雪地，没有新鲜蔬菜呀？

大雪封山的日子，每天只能吃罐头、干粮。压缩干粮和罐头吃多了燥火，嘴唇经常起泡开裂，乌紫乌紫的。

毕竟是人，不吃蔬菜怎么受得了？班长是四川人，想出了用弹药箱、罐头盒装土栽蒜苗、豌豆尖的妙招。高原是生命禁区，自然包括一切有生命的动植物。先前也想了很多办法，但撒下的种子都“全军覆灭”。办法总比困难多，现在用塑料薄膜盖在弹药箱或者罐头盒上，白天放在哨所外晒太阳，晚上气温低，搬到哨所内，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一段时间终于长出了嫩苗。罐头盒里的蒜苗、豌豆尖还起到了美化哨所的作用，让白雪皑皑的世界多了几分绿意和希望。

班长提议烫火锅，欢呼声一片，有人甚至高喊班长万岁。可高兴得太早，冷静一想，烫火锅，说得轻巧，哪来的火锅底料，哪来的蔬菜？

班长读出了兵们脸上的疑问，变戏法似的掏出了火锅底料，“探家时带来的，正宗川味！至于蔬菜嘛，那不是？”班长嘴一努，指向弹药箱中的蒜苗和豌豆尖。

大家一听，都有些不舍，好不容易长出的绿色，那是我们高原的“春天”啊，吃了多可惜。班长却很乐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重庆兵赵能凯十分不忍地将翠绿的蒜苗割断，洗净，切好，装在盆子里。肉菜是现成的，就用罐头里的午餐肉。

班长把火锅底料打开，倒进锅里，再加了几捧雪，放在煤油炉上。火苗开始疯狂舔噬锅底，不一会雪就融化，咕噜咕噜往上翻。班长说动手吧。几双筷子就飞快伸向蒜苗、豌豆尖，就在筷子相碰的一瞬间，大家一怔，随即都醒悟似缩回了手。

这青翠欲滴的的东西硬是巴适，对于几个月没有吃到新鲜蔬菜的兵们来说，自然赛过一切美味佳肴。班长第一个开腔，你们吃你们吃，我女朋友最闻不得大蒜味了。

班长这句话把大家逗乐了。女朋友，隔着几帽子远呢！

    见还是没人动筷子，冷了场，一直坐着没吱声的副班长咳了一声，我有一个“方案”，大家看看行不行？为了体现咱们班团结协作的精神，我建议班长享用完整的三苗，其他的几苗我们几个共同分享。“二把手”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拥护。班长立即摆摆手，“我是班长，不能搞特殊，并且女朋友不喜欢大蒜味，我戒了。看着你们吃，也是一种享受。”

“坚决反对！”大家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班长没想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班副不由分说，挟起蒜苗就往班长嘴里塞，其他几个兵也一起按住班长的手，让他动弹不得。班长一边甩头，一边说着“别别别……”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他只好含泪咽下了蒜苗。

幽默的贵州兵卢理不忘幽班长一默，不怕女朋友嫌你嘴臭了？班长咧开干裂的大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这个蒜苗太有味了！

哨所外大雪纷飞，室内却热气腾腾，窗子上结满了霜花。班长提议，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为了让祖国人民过上欢乐祥和的春节，大家舍小家顾大家，依然在这里坚守，我们集体唱一首歌吧：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雄壮在歌声久久飘荡在哨所上空，萦绕在雪山之巅。

这次高原春节祭嘴，虽然只比平常多了几根蒜苗，几根豌豆尖，可融会其中的爱国情怀，战友情谊却萦绕在每一个战士心头。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却像生长在心里的花朵，一直生机盎然。

【编辑：王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