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秀峰:笔名老土,山东宁阳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评论家协会会员。
冠城的风里总飘着股说不清的味儿,一半是阿莱阿苯化工厂的酸腐气,一半是壶中仙酒厂的酒糟香,混在一块儿,倒像是那些戴了半辈子的官帽子,又沉又呛人。这座千年古城邪门得很,一千多年的文化底蕴没见着多少响动,倒是官帽子磨得锃亮——市委领导来了又走,像春起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临走都拍着分管文联的闫常委的肩膀说:“小闫啊,文联是块宝,得重用。”转头就黄鹤一去无消息,只剩闫常委守着个换届嚷了二十年的文联,看着新空降的领导又把“稳定压倒一切”挂在嘴边。
谁都知道冠城的底气在阿莱阿苯和壶中仙,文化?那是酒桌上垫盘子的废纸。可偏有群人把这废纸当成金箔,在文联小会议室里盘得发亮。
闫常委捏着文件进门时,正撞见秦一壶举着个歪嘴铜壶嚷嚷:“瞧见这‘民国三十八年’的刻字没?蒋委员长那会儿的喜酒壶!”他枯瘦的手指划过壶身,却没留意底下粘着片新鲜的白菜叶——那是今早从菜摊捡的,为了蹭点“生活气息”。这位收藏家协会的自封主席,总说自己五楼藏着亿元酒具,上次有人瞥见个“汉代青铜爵”,底下还粘着超市的价签,他却说那是“穿越时空的条形码”。
“嗤,”赖庆德用放大镜戳着画纸上的黄瓜,镜片把顶花带刺的纹路拉得变形,“我这《秋实图》题着‘光绪御览’呢,你那破铜烂铁算什么?”美协主席的手指在画纸上抖,偷偷把昨天洒的酱油渍往“露珠”里匀了匀。他总说自己的画“一平尺抵万金”,却没人知道那些“光绪御览”的题字,是用掺了茶渣的墨汁描的,五十年前在夜市花五十块钱买的卷轴,愣是被他盘成了“家传真迹”。
赵会漏风的牙床里蹦出笑,手里的稿纸哗啦啦响:“我给王书记写了《铁帽吟》,‘百年冠城铁帽红,代代常委出贤能’——”话没说完,半截假牙在嘴里打了个转,他慌忙用手捂住嘴。这位作协主席从物价局副主任熬成“儿歌泰斗”,一屋子油印的《太阳公公吃冰棍》,据说每天能写十首,却把“白云深处做个窝”抄成了“白云深处做官窝”,自己还没发觉。
“新来的王书记要整顿协会乱象。”闫常委的话像块冰扔进滚油。
秦一壶的铜壶“哐当”砸在桌角,壶嘴应声断了,露出里面劣质的水泥芯;赖庆德的放大镜“啪”地吸在画纸上,把“光绪御览”的“御”字戳出个洞;赵会的假牙终于没咬住,“咚”落在稿纸上,正砸在“铁帽”二字中间。
三秒死寂后,秦一壶突然摸出个陶俑,佝偻的背猛地挺直:“我这秦代兵马俑,挖阿莱阿苯厂时刨出来的!王书记肯定爱看!”陶俑脑袋“咔哒”转了半圈,露出后脑勺的“made in 义乌”。赖庆德慌忙捋平画纸:“我这就加画颗红星,题‘新时代百果颂’!”赵会抓起假牙塞回嘴里,漏风更厉害:“我改!改成‘铁帽摘下换新颜’——不对,‘换’字不好,还是‘戴’着稳!”
三人凑向闫常委,老花镜的镜片叠在一起,像三道浑浊的滤镜。秦一壶的助听器滋滋响,把“整顿”听成“重赏”;赖庆德的手指在画纸上抖,把黄瓜画成了弯弯曲曲的官帽;赵会的稿纸被口水洇出个圈,晕开的墨迹把“贤能”变成了“咸鱼”。
窗外的阳光懒洋洋的,照在文联门口那棵老槐树上。树洞里藏着不知哪届主席埋的“换届纪念品”,据说挖出来时,铁盒子上的锈比他们头上的帽子还厚。街上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飞驰而过,差点撞上散步的老头,老头骂骂咧咧,外卖员回嘴:“总比戴着空帽子晃悠强!”
这话飘进会议室,秦一壶愣了愣,对另外两人说:“你听,群众夸咱们呢。”赖庆德和赵会点头附和,笑声里混着假牙的磕碰声、放大镜的摩擦声、陶俑关节的转动声,像一出没人看懂的皮影戏。
闫常委看着这三张沟壑纵横的脸,突然觉得冠城的风里,除了化工味和酒糟香,还多了点别的——是铁帽子生锈的味道,又酸又涩,黏在人身上,洗都洗不掉。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