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

作者:谢一平    发表时间: 2024-01-19 09:16:54     阅读量: 256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我的外婆家在赣西樟树市的农村,和我们进贤隔着两个县份。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们每年都要去那里过年,暑假里母亲也会把我送回老家去玩耍。

六十年代末两地不通班车,坐火车虽说只需五、六个小时,但必须在一个叫向塘的小站中转,而且要住上一晚才能成行。母亲惦记老家的贫穷,总要带一些食品和衣物回去,虽然我家那时也下放在农村。每次回老家要提前半个月写信,告诉外婆我们启程的日子,三舅会拿着他那条扁担来火车站接我们;有时我们因故推迟,又不能及时沟通,舅舅便会每天跑火车站,直至接到为止,好在每天只有一趟火车。

顺着铁路往回走,再走上一段田间小路,远远地就看见外婆家那个被樟树环抱的村子。村口那一个大水塘边,女人们正在石阶上洗着衣服,见到我们后互相打着招呼;三舅也感到十分有面子,卖力地吆喝着,外公、外婆那一大家子,已经迎了过来。

外婆家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虽然有点倾斜,但毕竟是砖瓦结构,看上去古色古香,这大概也是外公家划为中农,严格地讲是富裕中农的原因。瓦是农村那种土瓦,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砖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要大很多,而且更薄一些;屋顶呈飞檐式,雕刻着飞禽走兽,远远看去,倒也是栩栩如生。屋内原本是木质结构,但已经是破烂不堪,厅堂和厢房之间,有的已经是用土砖(从水田底层取出的方泥土坯,晒干而成)间隔了。厅内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铁把、锄头、牛轭(耕作时套在牛肩膀上的弯木)和斗笠、蓑衣等农具,正中央贴着是毛主席画像和对联。

南方水稻多,冬天里没农活,我们那里割下来的稻草除了当柴火烧、喂牛外,就是纺草绳了。生产队里组织社员在祠堂里纺绳时,外公拿着两个小凳和工具,带着我去了。第一道工序就是将一把稻草去掉枝叶,留下茎杆,再用象似手榴弹的木锤在木墩上将其打扁,锤成丝麻状态。第二步外公让我参与,我手头拿的工具是竹子做的,一根竹片前半部用细麻绳绑成月牙型,后半部插入六、七寸长的竹管内,便于摇动,这玩意好象叫“纽子”吧;外公坐在凳子上,旁边堆着稻杆,他取出五、六根对折后,套在我手中纽子的弯勾上,让我一边转动着纽子,一边往后退,他左手握着旋转的草绳,并用手指将它叉成两股,似便右手不断地添加稻草,随着我一步步的后退,一根细长的草绳半成品成型。第三步就是把这个半成品三等分合成一股,利用它的自然回缩拧成一股绳,再用纽子拉直、拧紧。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外公把这根草绳套在祠堂的圆柱上来回拉着,说这样能使绳子的三合一定型,也能增加它的柔韧性,然后用稻杆把草绳的两头绣成扣环状,以方便使用。草绳,就是这样炼成的。这类草绳精致、耐用,用它作井绳打水非常合适,所以一直是外婆家对我们的回赠品。

冬天里另外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喔梭”了。正月里走亲戚的人很多,很多人都喜爱这一项民间的体育活动,所以不管你是否本村人,只要是男人就行,平均分成攻、守两组,攻、守方各派一人上场,轮流对阵。工具是两尺来长的圆木棒和六寸长的小木棍,木棒类似洗衣用的棒槌,小木棍就是那“梭”了。攻者将梭至少要抛过头部,待其下落时,右手紧握木棒猛击,将梭子打向守方,这就要求攻者在抛时不要让梭子翻跟头,尽量使它垂直下落,右手稳、准、狠地用木棒打在梭子的正中部位,才能使梭子飞的更远;五十米以内(这由双方议定)是禁区,如果梭子落在禁区,或者是打偏了,算攻方输。守方区域在五十米线外至无限远,这就要守者首先要惦量你对手的实力了,就如同在排球赛场上站位置,靠前靠后了都不行;守者面对飞来的梭子,先是要判断它的落点,再就是要用手抓住,这抓的技巧那是太多了,毫无疑问,抓住了赢,没抓住就输。全部打完后,按总的比分决定攻、守方的集体输赢,输的一方,每人嘴咬梭子在五十米线开始,口中“喔”声不断地向起点线冲剌,若是中途掉了梭或者是声音中断,算是违例,要重新“喔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是游戏的高潮,看着那些涨红了脸的“喔梭”者,围观的男女老少那是笑得非常开心。

再一个好玩的就是斗牛了。说来也奇怪,老家那地方连人带土地都是人民公社的,唯独耕牛还是私有制,老牛参加农业耕作视其贡献大小也是记工分的,后来参加工作说给我们县农业局的一个干部听,他说我是胡说八道,农业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不可能是私人的。放牛是小孩们干的活,大人们对牛是视如已出,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好玩就行。我们那边山少,所以村子里的牛几乎都在一座小山坡上吃草,那牛比人冲,平时也没学过毛著,吃着吃着就干起来了,小孩们也牛,都说自家的牛比别家的棒,毫不怜惜。牛斗架一般情况下是黄牛对黄牛,水牛对水牛,也有黄牛对水牛的,那是例外。黄牛和黄牛斗架,就象是两个壮小伙恶斗,先是在十几米开外摆好架式,互相瞪着眼睛,然后撒开四条腿凶狠地向对方的头颅撞去,只听到“碰”的一声,两头相撞,不分输赢;各自退后几米,又开始第二次撕杀;几轮下来后,双方额头淌着鲜血,牛角歪邪,能从弱者眼中看出胆怯,欲以逃串时,强者乘势碰撞其他部位,这个时候胜败双方的小主人出来了,算是见好就收吧。第一次看水牛斗水牛,魂都差点吓没了,两个庞然大物凶猛地撞在一起,只听得脚下沉闷一响,地都在颤抖!到这时,两头水牛就象是两个老娘们打架互相抓头发似的,牛角勾着牛角在原地打转转,暗中角力,没有黄牛斗架那种凶悍,一直到双方筋疲力尽时,才略见输赢。黄牛对水牛,一般是黄牛比较强壮,看它们争斗好有一比,如同一个笨拙的男人和一个泼辣妇人打架一般,男的好不容易打中一拳,可禁不住女人抓脸皮、撕衣服,水牛往往是输家。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偶尔回去一次,外婆家已是物是人非。每每想起,不免生出感叹几多:老家原来贫穷,现在逐渐好了起来,若是母亲在世,应该会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