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夜，暴风、狂闪、巨雷、骤雨，象魔鬼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撕碎、吞没这个世界。

欧阳坚刚睡下，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摁下接话键，尚未开口，便传出对方急促粗重的声音：“欧阳书记，河西村正遭受特大暴雨袭击，形势十分严峻。”

来电话的是河西村的党支部书记、村主任陈光北，欧阳坚当即指示：“陈书记，你马上召集两委干部，成立河西村抗洪抢险领导小组，召集在村党员、干部立即投入到抗洪抢险中去，对面临洪水危险的群众马上转移到安全地带，对已经被洪水围困的群众设法展开救援，想尽一切办法保证每一位群众的生命安全。”他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马上赶到。”

陈光北的声音：“不行啊，雨太大，路上行车很不安全，况且你正犯着病呢！这里有我，有二十几位党员、干部在，你就放心好啦！”一会儿，手机里没有了说话声，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雷声雨声。

“能天亮了去吗？”妻子田静茹也爬起床，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雨这么大，加上你老胃病，扛不住的。”

“没事，这点困难难不倒我。”欧阳坚一边穿衣一边说。

田静茹知道，要阻止欧阳坚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太了解自己丈夫了，在“小家”和“大家”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家”。“白+黑”、“五+二”是他为了“大家”而努力工作的真实写照。这不，自从当上了河西村第一书记，他就没回家休息过，吃住都在村里，整日为这事那事走东家串西家，和村民打成一片。要不是他老胃病犯了，实在撑不住了，今晚他是不可能宿在家里的，早就在村里风里来雨里去地干上了。

欧阳坚已经穿戴好了雨衣雨靴，手里拿了把防水手电，正要开门出去时，田静茹从睡房追了出来，把一个小背包塞到了他手里。“记得按时吃药，还有饿了，记得吃点东西，千万别硬撑着。”她叮嘱着，泪水溢出了眼眶。

“谢谢夫人！”欧阳坚突然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

田静茹猛扑上去，搂住他的腰，倒在他的怀里，哽咽着说：“你是第一书记，老百姓需要你，但你更是家里的脊梁骨，老婆孩子更需要你，你得好好活着。”

欧阳坚捧起她的脸，凝视着，没说出一句话，只是坚毅地朝她点头，再点头。然后，猛转身，开门，冲入了被磅礴雨水弥漫了的茫茫夜色中。

身后传来田静茹的声音：“雨大，视线差，路滑，开车慢点，到了，来个电话，我候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雷声雨声淹没。

二

欧阳坚驾驶的小车如汪洋中的一艘小船，在两束光柱的引导下迅速向河西村驶去。平常说什么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次他竟用了不到半小时。他一下车，陈光北便跑过来，慌里慌张连叫了几声欧阳书记。

欧阳坚急问：“灾情如何？”

陈光北气喘吁吁说：“刚接到报告，田屋已被洪水淹没，成了泽村。”

欧阳坚口气加重：“村民全部转移没有？”

陈光北怔了一下，说：“基本转移了。”

欧阳坚厉声：“按你话说还有没转移的？”

陈光北一愣。到底有没有，他也说不准。

欧阳坚手一挥，说：“马上组织党员、干部迅速赶到田屋去。”

陈光北说：“已经去不了啦，路给洪魔封了。”

欧阳坚颐指气使，以命令的口气道：“路淹了，那就翻山越岭闯出条路来，必须把田屋的群众一个不落地转移出去，决不能让一个群众因为我们工作的延误而丢掉性命。”

田屋，是有名的古村落，倚山傍水，地势低洼，自古就是洪涝重灾区。欧阳坚带领临时召集的党员、干部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到了田屋后山的一个天然溶洞。一入洞，见洞内黑压压站满了人，他着急问道：“人都撤出来没有，没落下谁吧？”

借着昏暗的烛光，大家张望着找寻着。突然负责转移工作的村妇女主任慌里慌张叫喊起来：“陈奶奶在吗，大家看见陈奶奶没有？”

洞内响起嘁嘁喳喳的声音。

一中年妇女突然大叫：“不好，陈奶奶还在家呢！”

全场顿时哗然。

陈光北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妇女主任一阵大骂：“提醒了你组织转移时要特别留意老人小孩，特别是孤寡老人，没想到你还是在这点上出了问题。”

妇女主任知道是自己失责，又是跺脚又是责骂自己。

“有没有识水性的？”欧阳坚问道。

两委干部和党员首先站了出来，紧接着几十个村民也站了出来。

“党员、干部跟我去救人。”欧阳坚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溶洞，随即转身冲向洞外。

一村民冲上前把他拦住，吼道：“咱们从洪水中出来，你们却冲向洪水，这不去送死吗？”

欧阳坚微微笑道：“保证大家脱离危险，是党员、干部的天职；而党员、干部向危险逆行，是担当，是责任，更是初心。党员、干部与群众的区别在哪里？迎困难而上，向危险前行，这就是区别。今天不论有多大的困难和危险，也要把陈奶奶给救出来。”说着，他拔开那村民冲出了溶洞，两委干部、党员以及几十个村民毫不迟疑迎头跟上。

三

此时，东方天空已显鱼肚白，陈奶奶的房子已被洪水淹没近半，随时有倒塌的可能。欧阳坚第一个跳下水并迅速进入了陈奶奶家。

“陈奶奶，在吗|？”欧阳坚一声接一声叫唤，但只能听到洪水的哗啦声。他爬上楼梯，慢慢向二楼爬去，二楼堆满了杂物，又黑乎乎的，欧阳坚又轻声叫了声陈奶奶，这时才听到陈奶奶微弱的声音：“欧阳书记，我在这呢！你咋来了，危险，快离开，别管我。”

二楼窗户口，陈奶奶正凝视着窗外翻滚的波浪发愣。欧阳坚先把杂物搬开清出了一条过道，正要弯腰背起陈奶奶时，胃部突发疼痛，额角沁出汗珠，随后赶到的陈光北见状，抢先背起陈奶奶就走，并叮嘱随后人员照看好欧阳坚。就在他们撤出房子的一瞬间，一声巨响，房子轰然倒塌。

陈奶奶回头望了望，喃喃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人平安就好！房子倒了就倒了，反正一大把年纪啦，也住不了多少日子啦！”

紧随其后的欧阳坚安慰道：“陈奶奶，你老请放心，党和政府不会扔下您不管。我以第一书记的名义向您保证，一年内一定让您搬进新房。”

陈奶奶说：“别别，别给国家添负担了，咱现在吃国家的，用国家的，住就不麻烦国家啦，随便找个地对付对付。”

走出洪水，刚上山道，欧阳坚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村妇女主任见状，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光北是村医出身，懂得医术。他一边急救，一边嚷嚷：“欧阳书记是顶着严重胃病前来抗洪的，一宿风里来雨里去，不累趴下才怪呢！”

不一会儿，欧阳坚醒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陈奶奶呢？

听到消息的村民纷纷赶来，山坡上围着一圈又一圈。耳边响起的全是祈祷、保佑欧阳坚平安的声音。

陈奶奶拄着拐杖一步步移向欧阳坚，又慢慢蹲下，攥着欧阳坚的手，流着泪又带着笑，似哭似笑说：“不要命啦，自己犯着病还惦记百姓，我这把老骷髅犯不上你拿命来换，不值得。我说现在的党员、干部到底咋的啦，灾难面前，老百姓撤退，你们却逆行，从不挂念自己的安危，心里装的永远是咱老百姓。”

此时天已大亮，风止雨歇，洪水来得猛去得也猛，田屋渐渐露出原貌，村民们却静静守候，没一个离开。不远处洪水退尽的公路上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于是，村民们手手相接搭建人手担架抬着欧阳坚走向刚刚从洪水中露出背脊的公路。陈奶奶和众村民千人送行，声势浩大，感天动地。

上车时，陈奶奶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欧阳书记，你是好书记，是好党员，是大好人呐！咱河西村需要你，田屋更需要你，你如今的身体不是你个人财产，是河西村五千村民的共同财产，你把身体疗养好了，就是对五千村民的负责。”她顿了顿，又弯腰躬背轻声对欧阳坚说了句俏皮话，“你许诺我房子还没兑现呢，可别撇下不管，我还等着住呢！”

欧阳坚微微一笑，又微微点头，回了句俏皮话：“陈奶奶放心好了，刚才阎王爷对我说了，陈奶奶住房问题没解决，想入地狱，门都没有。”

车徐徐启动，一会儿飞驰而去。

陈奶奶和村民们凝视着车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