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入桃花村，陈大爷便带着妻儿去了沿海城市经商。四十年了，陈大爷就回过两次村，第一次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时桃花村因为地理位置偏僻，虽然村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村里通往外界的公路却还是大坑牵小坑、凹凹凸凸、泥泞不堪，害得陈大爷穿着当时流行的高跟真皮鞋跌了一个大跟斗，把他最引以为豪的一颗门牙磕没了，气得他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回村了。他还真说到做到，此后二十几年时间他确实没有回过村。最近一次回村是2022年的秋天，本族族长公百岁寿宴，特别邀请他回村祝寿。

回村那天，天公没给陈大爷笑脸，阴沉沉的不时下着濛濛细雨，还给人一种秋风萧瑟天气凉的秋凉感。陈大爷是坐大客车直达县城车站的，出了车站大门，正犹豫咋回村时，身后有人叫了声爷爷，他回头一看，见一眼生的年轻后生正瞅着他笑呢！

“爷，我狗娃啊，接你来的。”

“狗娃？哎呀呀，你看，都老大人了。”

陈大爷认识狗娃时，狗娃五岁不到，不过对狗娃这名字的印象倒挺深刻。

“爷，你请上车，家里还等你吃饭呢！”不远处停着一辆宝马牌小车，狗娃走过去打开车门请陈大爷上车。

陈大爷绕车转了一圈，不敢上车。又转了一圈，还是不敢上车。狗娃催他上车，他又绕车转了一圈，问：“这车是你的吗？”

狗娃说：“爷，这车是我自己买的。”

“你能买这车？”

“不光我能买，村里好多人都能买。”

陈大爷摇摇头，半信半疑地上了车。

狗娃知道在陈大爷眼里，农村人还是那种单车都算得上奢侈品、万元都称得上暴发户的泥腿子。这也怪不得人家，毕竟二十几年没回过村了，什么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他压根就没见证过，又怎会知道农民生活的日新月异和农村变化的翻天覆地呢！与其千言万语，不如耳闻目睹。狗娃暗暗打算，这次得让陈大爷用耳去听、用眼去看、用脚去踩、用手去摸、用口去品、用鼻去闻，亲身去感受乡村的巨大变迁。

二

一个小时后车子驶入村道，陈大爷揿下车玻璃往外看，黑乎乎的柏油路，像铺设了的黑地毯；拔地而起的太阳能路灯，像值勤站岗的哨兵，最惹人眼球的是路两边簇拥的鲜花和一株株碧绿的桂花树。

“狗娃，你这是要去哪里？”

“爷，去桃花村呀！”

“这不像是去桃花村的路啊！”

“爷，老祖先的沙土路早就被废掉了，早先修的是水泥路，这几年桃花村发展乡村旅游，又换了柏油路。爷，要不下车去感受感受。”

小车戛然而止，狗娃跳下车把陈大爷迎下车。陈大爷踩在柏油路上，走一步跺一脚，还不停地说变了变了，脸上洋溢着乐呵呵的笑容，别提有多高兴啦！他说起上次回村穿高跟鞋跌跟斗磕掉门牙的事，引得狗娃一阵疯笑。

狗娃一边笑还一边说：“都成历史了，如今的桃花村正经历着脱胎换骨的变化。爷，上车，咱带你看大变化去。”

当小车进入第一个村庄入口时，陈大爷傻眼了。这是乡村吗？哪有一点乡村的样子。近看，一块巨石矗立，上写：美丽桃花村欢迎您！巨石前面是鹅卵石铺就的平台，平台上还摆放着盆花呢！后面是生态休闲公园，内有园林、球场、舞场、各种健身休闲设施。瞧，公园里人还不少呢！健身的、闲坐的、拍托的、唱的跳的、小的老的、本村的外来的，应接不暇，多热闹。远看，一幢幢小洋楼拔地而起，环村公路像一根飘扬的彩带成了村里一道特异的风景。田野上支起的大棚犹如皑皑白雪，蔚为壮观。

狗娃驾车带陈大爷沿环村公路转了一圈又回到巨石旁，陈大爷一路唏嘘，一路感慨，一路赞叹，别提有多高兴多神气。他接连说了三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农村也有了公园，二是想不到农村人住上了小洋楼，三是想不到桃花村发展起了现代农业。

狗娃调侃他：“爷，想不到一个让你走路磕掉门牙的地方成了乡村旅游景区，每天游客不断。”

陈大爷笑道：“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过去了，乡下人赶上城里人喽！”

狗娃又说：“爷，如今的桃花村让你想不到的可多了，你就慢慢感受去吧！”

狗娃刚要起动车时，一群唱唱跳跳的小朋友拥到车窗前，争着喊爷爷。陈大爷拿出一大包糖果散发给小朋友，小朋友嚼着糖果又蹦蹦跳跳乐去了。

陈大爷语重心长地乐呵道：“多幸福的一代啊！”

三

小车在一幢彩带飘扬、灯笼高挂的小洋楼前停了下来。陈大爷走下车，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围了过来。他们可都是和陈大爷同龄或同辈分人，如今都到了耄耋之年。看看，老人们拥抱在一起，有哭泣的也有欢笑的，场面挺感人的。

此时狗娃护着族长公从小洋楼出来，陈大爷迎上去：“伯父，我对不住您老啊，二十多年了没回来看您。”

族长公说：“我知道你是怕再磕掉门牙不敢回，现在好了，安全了，你不回，我请你回。”

陈大爷内心有愧，拿不出合适的话来应答，只好一笑而过。

族长公继续说：“要不我陪你先家里走走、看看，饭后让狗娃陪你到村里走走、看看。”

陈大爷并没说出狗娃已经带他逛过了村子，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说：“是得多走多看，要不家乡大变样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族长公把陈大爷迎进了小洋楼。楼内挤满了前来祝寿的人，有陈大爷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都争着打招呼，陈大爷一一应着，甭说有多激动。陈大爷站在大厅中央，把大厅看了个遍，豪华装修，加上真皮沙发、立式空调、家庭影院…全是名牌高档家具，这哪像是乡村人家哟。族长公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说：“想不到吧，乡下人也能过上你们城里人的日子。”

陈大爷脸露惊羡之色，说：“伯父，咱掏心窝说，你这条件已经赶上我城里的家了。”

族长公颇有感慨：“这几年咱桃花村搞乡村旅游、农家乐、民宿、大棚种植，富起来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小洋楼。闲时，还能到公园、娱乐室活动活动，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快快乐乐、红红火火，幸福感满满的呐！”

这时，陈大爷从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红包，硬塞给族长公，并说：“祝伯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好享受这美好生活。”

族长公把红包塞回给了陈大爷，并很不客气地批评他，说他人老思想老，跟不上潮流。恰在此时，狗娃领着一帮大爷大妈进来，看见陈大爷手里的红包，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大爷大妈们便七嘴八舌指责陈大爷观念老旧，并告诉他桃花村十年前就开始移风易俗，取消了请客送礼的旧俗。

狗娃把陈大爷手里的红包塞回了他兜里，说：“爷，没想到吧，请客不送礼早已是咱桃花村的新风尚。以后你得记着，不管谁家请客，红包别送了，要不大爷大妈们又得拿你说事。”

陈大爷一脸憨笑。

这时，有人在催着客人们入座开席。陈大爷被安排在了上席，和族长公同席。在桃花村只有高寿之人才有资格同寿星公同席共宴。寿宴很丰盛也很喜庆，陈大爷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气氛了，喜悦自不必说。

散席后，族长公问陈大爷：“感觉如何？”

陈大爷感慨道：“想不到乡村变化如此之大！”

狗娃接过话：“爷，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那里的变化你肯定想不到。”

狗娃引着陈大爷步行来到公园旁边的小洋楼前，把一大串钥匙塞到了陈大爷手里。

陈大爷又把钥匙塞回给狗娃，说：“这民宿一个晚上的价格应该不菲吧，算了，随便找个地方对付对付。”

狗娃又把钥匙塞回给陈大爷：“爷，这不是民宿，这是你的新家。你儿子委托我替你照看好，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把房子交给你，三年了，我终于把房子交给了它主人。爷，想不到吧！”

陈大爷喜极，说：“想不到，真想不到。这下好了，我落叶归根住有所居了。”

狗娃一把抱住陈大爷：“爷，欢迎您回村安居，颐养天年。走，到公园乐乎乐乎去。”说着，他拉起陈大爷的手向公园走去。

公园舞场上，男女长幼们正翩翩起舞，歌声《幸福中国一起走》在公园、在桃花村的天地山水间响起：

星星跟着月亮走

葵花跟着太阳走

我们跟着新时代

幸福美好一起走

……

（2023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