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冬天

作者:木石    发表时间: 2023-04-17 20:36:45     阅读量: 304     作品授权:A级       收藏 打赏

   我不知道是我们背叛了冬天,还是冬天抛弃了我们?入冬有些时日了,我却始终没能尝到冬天的滋味——那份盼雪的心情,总是企图在某一天早上推开窗户的时候,白茫茫的雪花就扑面而来。不要说城市的冬天,就是乡村的冬天,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索然了。倘若不是大清早从萍水河里袅袅腾起的水雾,或者从萍麻公路两边光秃秃的杨树上偶尔摔下一两片黄色的枯叶,谁能说这已经是冬天了呢?雪啊,你这冬天的象征,冬天的精灵,我们是越来越难觅到你的踪迹了。若想饱赏一场几日不化的大雪,在我生活的这座江南小煤城,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奢望了。

  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能找到一些冬天的踪影。农家窗户里伸出的那些长长短短的白铁皮筒管,竞赛似的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远处工厂烟囱上冒出的烟尘,如同一面一面脏兮兮的旗帜,毫无顾忌地挥来舞去,显示出一副歇斯底里的疯狂,使本来灰蒙蒙的天空更加阴沉。太阳像一团苍白的剪纸,满面倦怠地挂在铅色的天幕上,无力地透出惨淡的光线。城市,广厦重楼则有些阴险,它们正肆无忌惮地消耗着五十亿年才形成一次的能源,一面谄笑着为人们制造出如春的温室效用,一面道貌岸然地把城镇分割出一条条呆板的街道。那些穿着暗绿裙子的常青树,扮作残妆的舞娘被冷落在道路两边的窄缝里,它们憔悴地等待着夜晚霓虹灯再次盛开的花;夜行的人们穿街过巷,呼出的热气顺着脖子上飘起的围巾不断后退。这一切,似乎在宣告冬天在这里。

记得去年这个时节,零星瘦小的雪花曾在某一个清晨降临,只是刚一着地还未来得及铺白便夭折了。仿佛这冬天的精灵也在躲避自私的城市,无奈的乡村,它草草地宣告了冬天的成立,留下一地的泥泞,便渺无音讯了。

室内已没有了寒冷,空调、电暖器、炉火恰似恪尽职守的佣妇,面无表情站在客厅的一隅,或跪或蹲,不分昼夜地制造浮躁的热气。纯净水在饮水机上恰如傻乎乎的男仆,半晌才“呼噜”一声去迎合它的主人。扭曲的映山红被放在窗台下,竟然还笑开了几朵媚艳的花,旁边的君子兰也不示弱,黄色的花瓣夺目地坠落在层次分明的绿叶上。高架上的吊兰,茶几上的水仙,墙角的发财树,都在尽力地抖擞精神,以剥得主人和观赏者的赞赏与羡慕。假如不是刻意地去看季节,又怎么能知道这是春天还是冬天呢?

忙忙碌碌的人们是无心顾及这些。城镇化的高速发展与人们对物质财富的高度追求,早已超出了浪漫的诗人情怀。人们需要按社会的要求去舞动自己,行色匆匆,像穿梭一般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就连乡间小路,也在感受人们匆匆的脚步。所有的人们都被快节奏的生活魔棒指挥着,毫无旁骛,哪有时间去感受自然的变化?本该是数九寒天,千里冰封的季节,而今却温暖如春;本该是万里雪飘,银装素裹的日子,如今依旧枯黄寂寥。

冬天哦,你去了哪里?雪啊,你这冬天的精灵,为何脚步匆匆?

记忆里的冬天,是围炉夜话的和睦:寒冬静寂,火塘里闪现着温暖的红光。一家人拥炉而坐,听老人叙说那些遥远而冗长的往事。岭罐刚刚挂上去,底部残留的三两滴水落在火炉烧得正旺的木柴上,“嗤嗤”几声,腾起一股白气夹带着灰白色的柴灰飘起来,又落到烤火人的肩头上,于是,拍打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少时,岭罐开始“嗞”的一响,再一响,继而便活泼地低声报告热情的消息,贤良的女人转身便把茶端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孩子们早将番薯或芋头埋于炉边的柴灰中,不时从大人座位的缝隙中探头窥视,一旦听到“哔啵”的炸开声,便迫不及待地用火钳拨开柴灰,急不可待地把番薯或者是芋头抢在手里。太滚烫了,两只手不得不将番薯或芋头倒换着,嘬起嘴来吹。随着母亲一声嗔怪:“小心烫”,番薯或芋头却早已放入口中,顷刻,焦香就飘满了整个火炉屋。或者,约上几个好友,温一壶用糯米酿制的老冬酒,再放上几匙蜂蜜,一碟炒黄豆就足够了,斟盏觥筹,半酣微醺,毫无顾忌地倾谈人间百味。要是再来了兴致,就摆上棋盘,执白拈黑,杀至更落鸡鸣。要不然就早早歇下,紧裹着厚厚的棉被,听寒风滑过屋顶、滑过树梢,那声音时而远,时而近,仿佛是冬在演奏大提琴,深沉而浑厚。这时候,那些遥远的回忆,就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从心底深处悠长而舒缓地吟唱起来。甚至,你还可以把自己拟成你想象中的人物,做种种幽邈的神游:你可以是漂泊江湖的大侠,可以是花前月下的白马王子,可以是富甲天下的豪客,也可以是……想着想着,就有夜归人的脚步震响在墙外的小道上,吱噗,吱噗,一下两下,渐远渐去。停在谁家的门口,跺跺脚,咳嗽两声,接着就有吱哑的开门声,最后,一盏橘黄的灯熄灭了。

夜真的深了,一切沉入了甜甜的梦乡。

也许,就在这样的夜里,会有鹅毛大雪悄无声息地纷沓而至。早上推开房门,雪花儿纷纷扬扬,万物被一色洁白的颜色覆盖,那白啊,闪闪的耀眼,以至于你只能把眼睛眯成一线,好一个一尘不染的世界,就这样展现在你的眼前,空气是如此的鲜润!你会禁不住高喊:“下雪啦!冬天来啰!”。孩子们被你这一声高喊,早已是按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大清早搬来条凳找个斜坡滑起雪来,他们哪里顾得惜家的母亲的嗔骂。老樟树上闹着几只铁雀,叽叽喳喳,蓦地,弓弦惊响,雀儿们便急速的拍打着翅膀,箭一般冲天逃逸。随着鸟儿消失的身影,少年不无惋惜地在雪地上重重跺上几脚。几个堆雪人的女孩,喧笑着,早已跑丢了帽子,红彤彤的小脸上正流着汗珠,满头热气腾腾。早起的人们已经在小路上踏出一行蜿蜒的脚印,连向旷野,深深浅浅,平平仄仄,宛如一首古老而韵味悠长的诗歌。

   哦!这样的冬天,明亮,安详,生机勃勃,张显着生命的博大与自然的和谐。而当季节被拥物自重的环境破坏渐渐淹没的时候,我不知道田野上还会不会有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也不知道弯弯的萍水河,还能不能拴住夕阳匆匆的脚步?农家的炊烟还会不会袅袅的出没在萧疏的林间?可是,我却知道,雪啊,你这冬天的精灵离我们愈来愈远了,冬天,你不知会在何时成为我们口中叙述的一个童话。




【编者按】工业化是一把双刃剑,加快了人类文明进程,却也扭曲了自然生态。冬雪的逐渐消逝,体现出生态文明和工业文明的矛盾冲突。如何化解矛盾,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是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无法逃避的问题。文章充满了哲思,“冬日不仅是人类的生态家园,更是人类不可失去的精神家园。”,体现了高层次的自然关怀。【编辑: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