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于群山怀抱中的大拓村,因树木茂密、古木参天,地面多处有卧地大石而得名的一个村落,承载着近八百年的历史记忆,宛如一幅古朴的画卷,缓缓展开在世人眼前。
大拓村的起源可追溯至南宋末年。那时一支黄氏族人为了寻找一片宁静的家园,选择了这里。八百年来,大拓村经历了无数风雨,却依然屹立不倒,仿佛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在守护着它。
大拓的清晨总带着墨色。山岚尚未散尽,古樟的枝桠间漏下几缕金线,照见溪畔卧石上斑驳的苔痕。那些被岁月磨圆棱角的巨石,像沉睡的巨兽蜷缩于薄雾中,村民挑着竹篓踩过青苔时,会特意放轻脚步——传说这些石头是女娲补天遗落的五色石,夜深人静时会化作瑞兽巡山。
踏入大拓村的那一刻,一座始建于元代的石拱桥稳稳地横在我们面前。这座已躬身七百年的石拱桥桥洞里元代工匠码叠的青石粗犷整齐,一些青石上还有云纹,云纹漫漶不清,却仍能辨出莲花托月的精巧构图。我抚过粗粝的青石,指尖触到某个凹陷处时,小徐开玩笑说:“老师,你摸到当年张天师布阵留下的指印了!”我抬头眺望对面不远处的龙虎山,笑笑,俯身撩了撩水。注视溪畔一块石碑。石碑字迹苍劲如刀,上面刻着禁止任何人破坏山、水、木等自然资源的字样。这是一种敬畏,更是对一种守护。当时建造这座桥,是为了关住村子的财源,还是要让村子繁荣昌盛,应该有不少的传说。
村前有一口始建于明代的禾斛井,又称黄家古井。这口井深四米有余,两米见方,井水清冽甘甜,久旱不涸。600多年来,它一直是大拓村的生命之源。村子里村民打水的木桶还倚在井台。探头望去,井壁蕨类植物在幽暗中舒展,井水映着碎玉般的天光。掬一捧饮下,凛冽直透肺腑,恍惚尝到明初那场大旱时的滋味——村民传说那年河水断流百日,独此井滋养全村三百余口。井台石缝里生着几株野薄荷,想是某位浣衣妇人遗落的种子,经年累月竟长成碧绿的冠盖。这口井在岁月的洗礼下,它依然坚守在这里,为村民们提供着生命的滋养。
沿着古石拱桥走进村子,四幢黛瓦白墙的古宅赫然入目。正午阳光斜切过高耸的马头墙,在麻石基座上投下犬牙交错的阴影。曾莲以三兄弟的宅邸像座微型城池,这三兄弟或许在当时有着显赫的地位,但如今,他们的名字早已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只有这些建筑还在诉说着他们的故事。建筑的设计十分巧妙,外围墙全用长1.5米、宽60公分、厚10公分的麻石砌到2.5米高,然后再用砖块往上砌建。这种设计不仅坚固耐用,更有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在那个土匪横行的年代,这样的建筑无疑为村民们提供了安全保障。抚着冰凉的条石围墙,恍惚听见元末乱世的铁器相击声——这些每块重逾千斤的麻石,当年该是动用了多少牛马,才从三十里外的石牛岭运来?
屋内天井处,摆放着水缸和柜等盛水器具,这是为了减少村民外出的次数,防止土匪趁机闯入。天井里的青石地砖沁着凉意,六角形排水孔仍泛着幽光。仰头望那黑黢黢的防护木架,忽然领悟先人的智慧:斜阳经密匝的樟木格栅筛落,竟化作满室跳动的铜钱光斑。墙角五口青瓷水缸积着半池雨水,倒映着梁间褪色的燕巢。最西侧的厢房门槛足有尺余高,门轴转动时发出老迈的呻吟,仿佛七百年前落锁时的声响仍在梁间回荡。
阳光爬上宗祠飞檐时,我在黄氏家谱中寻找黄省谕的记载。我忆起一段关于大拓的记录:“拓地多异石,夜半常闻金玉相击声……”在翻阅族谱哗啦啦的声息中,大脑中不断涌现黄御史手绘的《拓溪垂钓图》,墨色山水间竟然勾勾划划都是“天佑吾乡”四字,艳如新血的朱砂印泥是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阳光下的大拓村像浸在碧绿里,四周春色绽放。禾斛井泛着泠泠光华,那些沉睡的巨石、古桥的莲花纹、曾宅的防护木架,都成了投在时光帷幕上的年轮。风过古樟沙沙作响,恍惚是黄御史的朝服玉佩叮咚,又似元代工匠凿石的叮当,更夹杂着明初饥民打水的木桶晃荡。这些声响在大拓的天空下交织成网,将八百年光阴轻轻托住。
大拓村在时光的长河中静静流淌。当我转身时,一股岁月的流转,一条历史的脉络,一种内心的宁静蓦然跃上心头。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