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大自然的理想主义者
——论范晓波散文写作中的原始情怀
摘要:原始主义是西方文学批评的一个常用术语,它可以指人的追怀往古、返璞归真的天性,也可以指怀疑文明、回归自然的文化思潮,还可以指用原始来对比和批判现代的文学创作倾向。1本文旨在原始主义的理论基础上,探究范晓波散文中的原始主义情怀,发掘其散文创作中蕴含的独特人文价值。
关键词:原始主义;童年;故乡;大自然
早在18世纪,法国的启蒙思想家卢梭在其名著《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里,就曾经描绘过一副原始自然状态下和平悠闲的生活图景:“漂泊于森林中的野蛮人,没有农工业、没有语言、没有住所、没有战争”2。据此,他提出了“高尚的野蛮人”的赞语和“返归自然”的口号。3广义上看,原始主义指的是一种尚古的文化现象和思潮,反映了人性的一种基本情感和特征。4从范晓波的散文书写里不难窥见,他是一个极其热爱大自然的人。行走于乡村田野,漫步于江海湖边,对他来说似乎是和吃饭喝水一样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与此同时,对童年和故乡的回忆也是他的散文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原色。那么,从人类文化意识形态来看,这种寻根式的散文书写,植入着作家怎样的人文情怀与生命态度呢?
一、童年是情感和美学的故乡
原始主义是人性的一种基本情感,是人对自身生命历程在价值评判上向过去看、向后看的一种情感倾向。根据同样的比喻逻辑,我们也能把人的童年时期喻作人的原始时代。5对范晓波来说,童年意味着什么?“作为时间概念的童年是单行道,无法逆行抵达,但总有蛛丝马迹遗留在对应的空间里,那个空间就是某个叫做故乡的城市或乡村。”6在范晓波的散文里,“故乡”这个词化身为一个个独属于他的特殊印记,散落在散文的篇篇章章。“我想象不出来,在时间面前,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我同样想象不出的是,要过多少年,我才能淡忘在瓦片和木地板之间默默长大的感觉。”7很奇怪的是,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都在昂着头往前跑,而范晓波却不断地回到故乡,回到属于他的记忆中的八十年代。“每回来一次,记忆不是得到了巩固,而是遭受损伤。损伤也无法改变还乡的冲动。”8人们大抵都在翘首企盼着“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而对范晓波来说,“就像从不敢正式指认这就是我的故乡,我也习惯了每次都像个单相思的偷窥者,悄悄地来,悄悄地去。”9他的还乡是静悄悄而又独具个人意义的。他或许是想在故乡寻找些什么?“像以往一样,不愿撞上任何人,脚一着地就顺着村庄的边缘往外婆外公那里赶。”10这里,埋葬着他的童年,还有他最亲的记忆。在散文中他自言,自己是在外公外婆的陪伴下长大的,外婆是他最亲的人,他开口唤的第一个词是“姆妈”(姆妈是范晓波故乡对奶奶的亲称)。而外婆的离世,几乎掏空了他的整个身体。“我只身从南昌赶到鄱阳又从鄱阳赶往祥环。满野的油菜花簇拥着外婆的村庄和死亡。”11“是的,对于全世界的人,这都是极普通的一天,对于我,它就是一个重要时代的句号。”12范晓波的散文里多次出现小时候的印迹:柘港、老房子、瓦片、剑道弄12号、扎花厂、洗麻厂、祥环......记得他曾说过,大家都以为他在留恋柘港那个地方,或者那个时候的自己,而没有人如所期地告诉他:他其实在怀念一个年代。之前很让我疑惑的是他的表达,他怀念的那个年代难道不包括柘港那个地方或者那个时候的自己吗?想必我也是和许多读者一样陷入了对他的误读之境的。反复细读才发现,在他心里,“那个年代”指的是外婆还在的那个年代,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最柔软的角落被疼爱的时代。而“那个年代”,无论再一百次、一百零一次,也再回不去了。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心里暗藏的第三个故乡,只剩下一张手绘地图,我无论多么迫切,都已无法故地重游了。”13每个人童年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对弗洛伊德学说稍有了解的人都谙熟,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童年时期将会影响着你随后的一生。想必范晓波,也是谙熟弗洛伊德学说之一的人吧。他不断地回到故乡,回到旧城市,并把此行当作不断适应新日子的要素之一。他在过往中不断找寻着什么?或许他就像找寻远方的人一样。尽管远方除了遥远,其实一无所有,仍有无数的人背上行囊,无数次地失望,又无数次地重新背起行囊。他们找寻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实际的东西,而是能让自己蓬勃着活下去的,那份遥远。“乡野上的任何一条路,它既通往乱花迷眼的远处,也通往你心里最重要的家。”14就像范晓波所认为的:每个写作的人都会有自己情感和美学的故乡。它们在地缘和文化上也许差异很大,却都是那样强烈地影响着我们的艺术和人生。15
二、大自然是生命本源的故乡
“我确实是个爱自然的人。不止爱,而且挚爱,而且,与日俱增。”16熟识范晓波的人都知道,这个生于春天的人,是无法忍受没有四季的城市的。如果说不断地回到故乡,是为了寻找情感的殷实,那频繁地亲吻自然,或许是为了追溯生命的殷实。大概从2002年开始,他增加田野漫步的频率,由一个月一次,到半个月一次,最近两年,几乎达到了一周一次。“面对田野,我的心态不过是浪子还乡,并不想惊扰任何东西,很随意走走,看看,听听,嗅嗅,天气宜人就躺在草坡上让心跳舒缓入定,进入一种假想的同昆虫、草木共呼吸的状态。”在《圣经·旧约》中,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寓含着原始的美妙与文明的罪恶。17与此同时,马尔修斯学派后期代表作《熵:一种新的世界观》里,作者也明确表示赞同希俄德关于原始黄金时代的说法,认为原始人比现代人生活得更好。18不断地回到自然,与自然同呼吸,是否可以认为范晓波是尊崇“高尚的野蛮人”的生活状态的呢?或者说,这是他脱离“心灵荒原”的一种途径。就原始主义而言,文明陷于困境是产生抛弃文明、返归原始情绪的主要土壤。19我想:范晓波许是真切地感受到现代文明的困境,唯恐自己深陷其中,所以不断出走。“有些人不解我为何不知疲倦地出门行走,还专找那些无名而又艰险的所在。我开玩笑地说:现在再不去,以后看见的就不是真正野生的田野了。”20确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动物界兴盛繁衍的自然法则,而作为高级动物的人,在现代文明的推力下把这种自然法则锻造到了极致。正因为每个人都想做到“极致”,所以整个人类圈都陷入了“极致”。保持清醒的人,为数不多。深谙规则依旧愿意保持清醒的人,即是像范晓波这样“闲趣的野蛮人”。“这或者就是唯生产力论的现代文明社会必须承受的代价,又或者说,文明本就是个伪命题,为了摆脱野蛮而陷入另一种野蛮。”21范晓波近两年的散文集里,总有一章专门的辑子用来言说“诗心与世俗心”,就像他自己认为的,这两者并非彼此对立,诗心并不比世俗心高尚一二,而保持“诗心”,却是必要的。人性原始主义是本原性的,与人如影随形。当它投射于群体行为或文化形态时,便成了文化原始主义。22行走于大自然,对范晓波来说,是他追溯生命之源的个体行为。何其幸运的是,那山川湖泊带给他的明媚的眼、清澈的心以及优雅的灵魂被他当作精神养料注入到了他的文字中,而这如湖水般清澈的文字,对整个人类文明来说,是莫大的浩瀚。山川湖泊不仅陶冶了他的性情,更为内在的是,塑造了他对生命的通透。在范晓波的散文里,也曾多次谈到“死亡”这个话题。“其实田野上哪天没有丧葬呢?田野从不哀恸,每天成千上万的诞生都是从田野出发,每天成千上万的死亡也不过是回归田野的怀抱。”23在经历了身边的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的突然或必然离世后,他面对死亡的态度,或许比常人更多了一层豁达。而正因为懂得了人不过是来这世上做客,死亡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或早或晚的事,他才更加懂得了珍惜,更加注重生命质量。或许,失去未尝不是一种得到。大自然是通向生命本源的桥梁,而死亡,只是回归生命本源的故乡。那么,走吧,一起去田野中,带着你那颗怀旧的心。
参考文献:
[1]方克强.《文学人类学批评》(增订本)[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9:7-19.
[2]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李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