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学着将心得变成文字,稿件寄出总是杳无音信。直到某日拆开一封薄薄的信封,油墨香里,编辑的笔迹很轻:“文字带着泥土气,继续耕耘。”那字迹虽淡,却在我心上烙下深深的印记。
如今退稿信已不多见,取而代之的是系统自动发送的“审核未通过”,或是投稿须知里冰冷的期限提示,几乎没有了编辑老师们百忙之中写下的只言片语。遇到退稿,我总是安慰自己,大凡写作,没有人永远是成功者。
写作如同在暗夜中摸索前行,每一次碰壁都是对道路的确认。创作之路上,失败不是偶然的绊脚石,而是铺就道路的基石。马卡连柯的故事我读过许多遍,那位前苏联教育家二十七岁那年,将高尔基的退稿信当作镜子,照出了自己的不足,而非当作砖头,砸碎自己的信心。他沉寂十三年,在教养院与顽童为伍,与社会陋习周旋,未尝著一字,却在生活的熔炉中淬炼出了《教育诗篇》的真金。十九世纪法国小说家凡尔纳,刚开始发表作品时也颇费周折。“凡尔纳先生:尊稿经我们审读后,不拟刊用,特此奉还。”这是凡尔纳收到的《气球上的五星期》退稿信,也是他收到的第十五封退稿信。面对一封封退稿信,凡尔纳没有一蹶不振,终成“科幻小说之父”。
这些故事让我懂得,那些被退回的文字,不是死亡的宣判,而是再生的契机——它们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创作之人,须有刮骨疗毒的勇气,将不满意的作品一一剔除,方能保住艺术的筋骨。有些失败必须亲手毁灭,才能避免它们成为前行路上的魅影。果戈里曾邀请诗人席斯科夫斯基听自己朗读剧本。时间选择在中午,却未顾及诗人午休的习惯。当他全神贯注读到一半,发现诗人已在椅子上酣睡。作家没有恼怒,只说:“你的梦就是最好的批评。”随即把手稿投入炉火。这种决绝,正是创作应有的态度。
失败最妙之处,在于它能将人逼回根本。当我连续遭遇退稿时,不得不重新审视写作的初衷——写作究竟是为了什么?答案渐渐清晰——不过是为了说出骨鲠在喉的真话。于是我开始像初学时那样临摹经典,像孩童般重新打量世界。写作不再是追逐掌声的表演,而成了呼吸般的日常。
那位北宋文豪欧阳修晚年仍将旧作贴满墙壁,一篇篇改定。其妻笑问:“天下传诵尚不足耶?”他答:“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此刻我终于明白“文章不厌百回改”的真意,创作最珍贵的状态不是文思泉涌的狂喜,而是如老僧补衲般,一针一线地缝补文字的破绽。
写作之人,当与失败为友。它不是敌人,而是最严厉的老师。每一次“审核未通过”都是一次诊断,揭示着我们技艺中的病灶;每一封拒信都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视野中的盲区。马卡连柯在十三年沉寂后写出了不朽之作,我们又何惧于暂时的沉默?
真正的收获,早已在一次次失败与重来的过程中悄然累积。那些被编辑红笔划过的段落,那些被自己撕碎的草稿,那些辗转反侧后重新构思的情节,都在无声地塑造着一个更成熟的写作者。
失败不过是纸上的伤疤,而真正的创作者,终将在这些疤痕上,刻下属于自己的诗篇。
【编辑:杨雨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