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期,王书记一直担任九曲大队的书记一职。从公社到大队再到他治下的九曲大队的群众,基本上都只知道九曲大队有个王书记,至于王书记叫什么名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或不记得了或者被忽略了。有一次公社开大会点名,公社书记在点名时竟然也忘记了王书记的名字,其他大队干部都是直接喊出名字“张三、李四、刘五”等,非常顺溜,当点到九曲大队王书记时竟然卡壳了,“王、王、王……”,“王”了几次想不起王书记的大名,最后只好叫“王书记!”当时全公社有两个姓王的大队书记,当听到叫“王书记”时两人都站起来应答,公社书记对另一个王书记大喝一声:“还没到你,你应什么!”搞得那个王书记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这事一度成为全公社的笑话,以至于后来人们把九曲大队的王书记称为“真王书记”,另一个自然就成了“假王书记”。
其实,王书记的大名叫“王凤仪”,堂堂正正充满诗意的名字,估计王书记的父亲是个知识分子,不然怎么会取这么一个高贵的名字呢。有凤来仪,非梧不栖。有一个词叫“凤仪兽舞”,表示圣贤教化的功效极大,能使神异的鸟兽奋然起舞。王书记虽然没有像名字一样受到圣人良好的教育,但其怀瑾握瑜,品德高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一个纯粹的共产党员。
从我记事时起,就知道王书记,后来听大人说,王书记从土地改革时期起,就一直是本大队的书记。文革期间,全公社十三个大队书记中,百分之九十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王书记却是“我自岿然不动!”只是名称作了改变,由书记改为主任,还是九曲大队的领导。
王书记生性善良又幽默大方。除爱抽点烟外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仅抽烟一事,王书记的作派被公社传为佳话。作为大队书记,要经常与公社干部有时甚至是县里干部打交道,还要与邻近的大队干部联络,见面时难免要递烟。王书记的上衣左右口袋里各装着一包香烟,左边的是大前门、飞马或勇士牌,右边永远是经济牌的。左边口袋里的香烟用来递给别人,而自己只抽右边的。有一次公社书记问他为什么自己不抽左边的,他说:“我喜欢经济牌的,因为它的名字取得好。”这话说得相当幽默,但也切合实际,这话里缊含着的辛酸不言而喻。在王书记当书记的二十几年里,大队没用一分钱的公费招待上级干部,王书记也没用报销过一分钱的费用。
王书记虽然名字取得响亮,但他其实并没有念多少书,开会发言或向领导汇报工作时,往往会断章取义闹出“笑话”。有一次公社开年终大会,轮到王书记汇报发言,他引用了一句流行的口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他结合本大队的实际情况发表感想说:“我们九曲大队人民,艰苦是艰苦,就是不奋斗。”说到此,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长时间善意的笑声。其实他的意思是,九曲大队的群众生活非常困难,但缺乏拼搏精神,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还有一次开会,一个干部发言引用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其中的不字说得相当轻,几乎听不见,王书记以为他是故意的,于是立即站起来对那个干部说:“这一句不要!”由此可见王书记原则性相当强。
因为家里有儿女七八个,王书记家庭生活极其艰难,虽然贵为大队书记,却经常身无分文。一件蓝布上衣补丁贴补丁,灰色的裤子后面用黑色的线布打上两个夸张而又厚实的三层补丁,膝盖部位有时皮肤清晰可见,裤腿还一长一短,有点滑稽。有人开玩笑似的对王书记说:“王书记,你作为一个书记,为什么不做件好一点衣服穿穿呀?”他笑着回答道:“毛主席提倡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我作为大队书记,应该带头响应主席的号召呀,怎么能穿好衣服呢。”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大队粮食作物是以红薯为主,肚子主要还是靠红薯填。小孩子们不知道粮食紧张,吃红薯时往往把皮剥掉丢在桌子上,最后王书记总是把桌子上的红薯皮收集起来吃掉。
王书记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滥用职权的时候。一九七五年上半年,王书记从大队书记的位子退下来,调到公社去管理茶场。到一九七六年上,公社修建的谷山水库正紧张有序地进行大坝的扫尾加固,动员全公社的群众去挑土加固大坝,我也是挑土大军中的一员。为了防止挑土人出工不出力,偷工减料,公社特制了很多的纸片(筹码),筹码上盖有公社办公室的公章,每挑一担土到坝上,就给一个筹码,最后拿筹码到小队结算,由小队给工分,小队拿这些筹码到大队抵年终提留,大队再拿筹码到公社结算任务。因为王书记是九曲大队人,公社分配他分发九曲大队挑土群众的筹码。我那时才十八岁,刚从学校回来不久,身体比较瘦弱,挑土很是吃力。别人一次可以挑三担土,我一次只能挑一担。王书记小声对我说:“你累了就到边上歇会儿再挑”,并且我每次挑一担土到坝上时,王书记总是偷偷地(怕别人看到)拿给我二到三个筹码。这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在那种形式下,王书记能这样对我,心里那种感恩之情不可言表。这是我发现王书记“滥用职权”的一件事,但我认为他这样滥用职权是没有私心的,同时我更相信他在任大队书记时不知道多少次这样滥用职权帮助了别人。
在王书记任大队书记的二十几年里,尽管都是我国的困难时期,但九曲大队没有一个人外出要饭,没有一个人坐牢,王书记一直以此为荣。王书记有一句话经常挂在嘴边:“人穷不能志短,有毒的东西不能吃,害人的事不能做,法不能犯。”这话老一辈的九曲人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一个贫穷落后山村的书记,虽然没有做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动人事迹,但在他离开这个世界许多年后,现在还有很多群众一提起他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对其所做过的一些工作念念不忘,对他所说的一些话语津津乐道,足矣!
【编辑:刘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