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回老家去看一看。驱车,在通往老家的路上,越过崇岭的一袭北风还是带来丝丝的凉意,远山如黛,眼前翠绿萋萋。
穿过坪上村,过了邓坊村,转过一个大弯,再爬上一个坡,裡姜村就到了。细雨蒙蒙中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房屋就走进你的眼睛,这些房屋静静地横卧在山水田畴间,刚进村口是一些近几年建成的新房子,过了一口池塘边的路,你会看到一栋栋的老屋,这些老屋大都是上百年,甚至好几百年的。
我在烈八公祠前停了车,撑着雨伞,穿过老门楼,走进了一条幽深的碎石和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中。没有了嘈杂,没有了人影,我借着春节的闲暇,驱车到此寻访一片宁静,放松一份身心。
在一处瘫倒的老屋里,我看到被风雨侵蚀而变得斑驳龟裂的板墙上的还挂着一顶竹编斗笠,走进空荡荡的老屋,天井边锄头锈迹斑斑,地上青苔隐约可见,近前两步,淡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祈福的神龛蛛网纵横,两块厚重的门板上镌刻着的门神像,尽管怒目威武,却早已蒙上抹不去的厚厚尘埃,像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
老屋很大,分前厅、正厅和后厅,左右各有十几间偏房,可以想象这里曾经的热闹,可眼下已是人去屋空,满目荒凉,凄清无比……
村子里的人们已经逐渐搬离出去,除了几个特定的传统节日里,还可以见到来去匆匆的脚印,或正日渐模糊为渐行渐远的一个词语,一段记忆,一个尚存余温的故事。青砖为墙,架木为屋,黛瓦烟熏,岁月这些老屋珍藏,犹如一卷卷书画,让从这里走出去的儿孙不时地翻寻先辈的记忆。
四面山围,房屋依山而建,一条溪水从村前潺潺流过,据说这曾是护村河,水从村西山间流出,长年清澈。村里人在门楼前挖了一方大大的池塘,水聚集在池塘里,村里人们在池塘里养鱼,洗衣淘米都用这水。每到过年时,村里的人们把池塘放干水,捞起鱼分给各家各户,于是家家户户就有鱼过年了。这池塘一度滋润着我枯燥的童年生活,那时,宠辱不知,百事无忧。醉心于老屋逼仄的巷子间,沉浸在青山隐隐之中,打闹、嬉戏,为所欲为,百无禁忌。但满身污垢,赤脚裸背的童年生活,几经岁月淘洗,年华剥落,也已日渐衰老,如同眼前残垣破败的老屋,日复一日,或将永远失去。
我边走边想,要是有朝一日承载记忆的老屋没了,传承童年懵懂的乡村也没了,弘扬祖先崇拜的祭祀仪式会被什么形式替代呢?几千年的文化啊,应该不是“迷信”两个简单的字所能全部涵盖的吧?
不是我杞人忧天,通往现代化的路上,城市化的过程中,每天都有乡村被拆解、被埋葬,时刻都有老屋黯然消失、惋然倒塌,连同那曾经绚丽着的故事。
朝前再走几步便是大夫地,凿字阳文的威严与奢华,石雕门楣的细腻大方格外的扎眼。可惜大门上雕镂精美的“门”字框已经颓废,只剩下斜坠的腐烂横梁。
据说这栋房子是我家祖父在武汉经商时归家所建,不说其他的东西,单看屋内的雕梁画栋,合抱的楹柱,至今还依稀可见的金粉花卉图案和民间戏剧雕刻,就足以感觉房屋主人的格调高远。可惜,天不借其年,祖父在刚过不惑之年不久就去世了。
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我们一家人也是离开家乡好几代了。我在县城里,也只是有时回来了,可又走了。偶尔回来请人捡漏,可终究不能阻挡老屋颓败的脚步。
我来到了总祠堂,祠堂的大门洞开。这座始建于明代早期,历经七次修缮的老屋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他不张扬,却恢弘厚重,他不须言,却庄严大气。今天,我独自走在这祠堂里,在安静中,与祖先们对话,体祖宗之绵延厚德,察祠堂之浑厚灵气,量自身之渺小身形。任心中绽放出一支洁白的莲花。
问道何须远,故乡在君心。 我没有再走下去,我绕过几位堂兄弟的屋后,我不想打搅他们,两个月前,
一位堂兄老去,我在故乡熟悉的人越来越少了,而故乡住的年轻人也大都在外谋生,我的心中不禁生出落寞之情。驱车没走多远,在路边碰到满华老哥,他定要留我吃饭,我没有留下来,转身上车,通过后视镜,我看到满华老哥身子略微前倾,抬起干枯的眼皮,睁开浑浊的双眼,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
我竟然有了几分悲哀,我不自禁转头再次回望老村,回望这个生我养我的故乡,可我却分明听到了一阵渐行渐远的叹息声!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