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裡姜四十年了。四十年来,回乡的次数屈指可数。四十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四十年?四十年间,乡村该是怎样的变化?
如今面对乡村,熟悉与陌生交织,欣喜与茫然顿生。裡姜位于崇岭深处,山连着山,你不往深山里走,你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村子。村里独姓姜,据说有五兄弟曾经在这里住下来,村子自然就分成五房,
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由于在深山里,与外面只有一条路可通,所以,如果不是当地人是很难知道这个地方的。
在我童年的时候,村里有两个生产队,家家户户的大人都是生产队员。每一个队都有自己的晒谷场、保管室和粮仓。各家各户除了要耕种公家的田地,还要耕种自家的自留地。自留地一般种的都是蔬菜,勉强只够供应自家。回想那时,总觉得乡村是会变化的,一切都那样富有朝气。家家户户的鸡半夜就开始叫了,到天微亮时,不知叫过多少次?当屋外有人走动的声音时,鸡又不叫了。它们似乎把人叫醒了,就又睡去。窗外那些挑着担子快步走过的声音,不难想象,是挑粪的或是挑水的。天再放亮些,就有鸡鸭拍翅和叽里呱啦的声音。
天天都是如此,那些脚步总是起早贪黑,夜晚,狗睡了,村子才算歇息。那时,我年纪小,还没有上学。到了夏天时,我总光着上身到处走。人们看我那调皮劲儿,都喜欢逗我。我常常与同伴成群结队玩耍,有时爬树捣鸟窝,有时半天泡浸在塘里学游泳,有时在村前大树下玩泥土。农忙时节,我还可以到稻田里帮忙捡禾穗。晚上,大人们都会聚到门楼下来,沐浴着温融融的风,喝茶、抽烟,东拉西扯,说些希奇古怪的民间故事和人物传奇。不得不承认那些故事对我的成长不无帮助和教育。比如《野猪精》和《螺丝精》,都是这一方水土上家喻户晓的故事。
劳动真不是坏事,想想那些劳动着的大哥哥们就知道。那时候的大哥哥,一个个都有着健康的体魄和朴实的笑容,一个个都像壮硕的牛。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能刮起一片风。还有喜欢劳动的大姐姐们,一个个都像出水的花朵。不论是在田间或者村头巷尾,举眉低目之处,都能看到让大哥哥们怦然心跳的大姐姐。
最热闹的莫过于办喜事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来帮忙,当大人们忙碌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就可以趁机搞到好吃的东西,当然,我们不会私吞,都会拿出来与小伙伴们分享。
四十年过去,往日热闹的乡村不再了。虽然近些年大力建设新农村,但乡村几乎是静止的。村前村后,除了村前的水泥路是新规划和修筑的之外,其他并没有新的建设。村里的许多屋子都是门扉紧锁,蛛丝横生,常住的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那些妙龄的姑娘和硕壮的小伙子,都看不见了。他们都像鸟儿一样往外飞,有的像我一样几十年回乡几次,有的也许到生命最终的那刻才回来。
平日的乡村是静寂的。泥道上,或许一阵尘埃扬起,都是新鲜的,引人联想的事。四季不断更替,迁往城里居住的老乡们,他们逢婚嫁寿宴大摆排场,都不会回到乡村来。村里再也看不到全村人聚到一块看电影的场面了,即使是逢年过节本该是热闹的时刻,也很难热闹起来。
近几年清明时,我偶尔也陪着父母回裡姜扫墓,我们一年四季都很难聚会一次的自家堂兄弟姐妹们,就可以借这个机会互相见一见面。有时站在门楼下,走在祠堂前,看着屋舍零落的村庄,想着荒废的田野,我的眼眶总会温热起来。
裡姜的天空依然高远如初,裡姜的空气依然清新怡人,裡姜的花呀草呀,依然是那样欣欣向荣,然而裡姜的星光月色,多么寂寞啊!当一扇狭窄的窗户里,昏黄的灯光中,偶尔悠悠然飘出来“咳……咳……”声音时,苍凉的心才找回一丝昔日的温暖。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