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一位大手笔。他运用自己的美学意念创造了无数神奇的景观:巍峨耸立的高山、汹涌澎湃的大海,广阔无垠的沙漠、水美草茂的平原,姹紫嫣红的鲜花、自由驰骋的百兽……其中,最能引起人们情绪激动的,莫过于那些壮丽粗犷的东西——比如高山,比如大漠。广阔无垠的沙漠,的确很少给人带来物质方面的恩惠,但它那严酷的自然条件,粗犷的地域风貌,呈现出宏伟壮观的特点,常常激起人们豪迈苍凉的情感体验。“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这些古代边塞诗派的诗歌名句,正反映了黄沙大漠的雄奇的美。大漠是如此地让人神往,掩藏在沙海之中的许多“景中之景”,则更令人怦然心动。地处哈密西南方躲在沙海之中的“魔鬼城”,就是这样一景。
“魔鬼城”又称风城或风堡。魔鬼城因为风的作用而形成种种魔幻般、鬼魅似的楼台群和人鬼、动物形象,同时因为风的穿行呼啸,发出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所以得名。这里实在是荒凉的极致,没有任何生命的踪迹——哪怕是一根绿草、一只老鼠,甚至一只小爬虫。四周只有火辣辣的太阳、黑黝黝的石子,起伏的沙浪和奇形怪状的自然杰作。荒凉,本是大自然的原貌。特别在生命还没有驻足的地方,或在人类文明的足迹还未到达的地方,就常常表现为最原汁原味的——最原始而又最自然的状态。现在这里显露的是不是就是它的它最本质的风貌呢?不过,只要置身于这样的世界里,看着那些或如海龟、或如卧驼、或如城堡、或如殿阁、或如鸵鸟的自然“雕塑”,看着它们沉浸在一片死寂的灰黄色背景中,既显出几分真实,又笼罩着迷雾,亦真亦幻,扑朔迷离,仿佛洋溢着万千气象、浩大气势,你就会觉得那雅丹的迷宫在轻轻移动,那造化的生命在慢慢复活;你就会强烈而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震撼人心的涌动。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座沙丘、每一道沟坎,都是足以令人“思接千载,心游万仞”的奇迹。谁能想到大自然居然就在这充满了恐怖与死亡的沙漠深处,创造了如此美妙而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宫殿。他把绿洲之中的各种飞禽走兽、奇花异卉、琼楼玉宇甚至猛男靓女雕琢成栩栩如生的艺术品,十分恰当地安放在沙海之中,又抹去了所有的通道,然后派遣飓风和狂沙守卫着它们,似乎想要刻意的掩盖什么真相,或是掩藏什么秘密,而这恰恰就是大自然之所以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十分有意味的是面积只有15.3万平方公里的哈密,一边是良田万顷、绿色生命欣欣向荣的绿洲,另一边不远之处却又是极度荒凉的死亡之海,而“魔鬼城”恰恰就坐落在这里。它是大自然对绿洲社会生活的复制与凝固,还是向在绿洲生活的人们意味深长的昭示?
据科学考证,“魔鬼城”的奇特景观属于雅丹地貌特征。我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不敢妄加臆断,说出它的成因。不过,在盘桓流连于其中时,我发现了一些陶器的碎片,这至少说明“魔鬼城”即使不是人类文明的遗迹,也应该是人类早已驻足关照过的地方,——是他们在这里生活过,还是仅仅像现代人一样对它膜拜过?不过,据科学考证,“在这些天然奇观中间,还确实有一处古代人建造的城堡遗址。”“据考证,这座城堡是3000年前的遗物。也有人提出,此城堡是建于汉代的戍堡。这种时空和历史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增加了它旷神秘性。古城堡和魔鬼城的巧妙结合、互相补充,使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相辅相庄、虚实相间,又为这一景点平添了文化色彩。”(《雅丹地貌》)这就又使我想起了湮没在漠漠黄沙之下的楼兰古城和庞贝古城,以及它们高度繁荣的足以令人无限神往而又充满了传奇和悲剧色彩的文明史。人类与自然的斗争,从他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停息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人类改造并同时破坏自然的过程。自然界的荒凉,如果加上了人类文明的悲壮,那就更显得具有哲学意味,更让人有一种尖锐而深刻的悸动。
粗犷豪放的自然景观,给予文明人的总是一种粗砺狂野的审美体验,而且这种美,多少与沙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许多就出自大沙漠,比如月牙泉,比如“魔鬼城”;更不用说那些被湮没在漠漠黄沙之下令人魂牵梦萦的人类文明的遗迹了。以前,一直有一个疑问在困扰着我——人类为什么对危险与魔鬼的同义语的沙漠是如此痴迷?三毛执意去撒哈拉找寻她精神的慰藉与归宿,余纯顺——还有无数的探险家和历险爱好者多次深入大漠深处,闻名世界的达喀尔汽车拉力赛要在荒漠与沙海中进行。现在我渐渐明白,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寻求精神的刺激,而实在是大自然蕴涵的无数绝妙而神奇的审美对象挽住了他们本不安分的心灵,使他们义无反顾的去了,因为他们相信在那里能够找到精神与生命的涅槃。这就是大自然的魔力。
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背着最现代行装和照相器材的人,反而只会使这个荒凉的所在更显得雄阔,更让人感觉到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软弱。在这里,人类只不过是一个点缀。如果说,那些自然雕塑的鸵鸟、骆驼以及城堡,演绎了魔鬼城的形成历史并赋予了它生命的话,那么人的到来,却更使这里充满了狰狞和恐怖的意味,——没有人类便没有狰狞和恐怖。
我曾经去过一些一如“世界之窗”之类的人造景点。在那里,除了对人类再造艺术的鬼斧神工般的绝妙惊叹而外,恐怕还是惊叹。如今当我们面对着这座落日映照下的魔鬼城,面对着无垠荒凉的漫漫黄沙,更多涌起的是一种对自然伟力的崇拜以及它对人类和一切生命赐予的惊心动魄,——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样的孱弱、渺小和不堪一击,从而感悟到大自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永远怀着母亲般的情怀和人格来保护人类,保护人类的最终还是我们自己;与大自然友好和平地共处,而不是狂妄地征服甚至践踏,则是最好的保护方式。那罗布泊畔凄厉的风声,不是正在无情地嘲笑着人们的无知与野蛮吗?不是正在向人们发出严厉而尖锐的警告吗?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