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走了,是深夜走的,走时身边只有二个姑子的丈夫,她的儿子还在医院里的病床上,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驾鹤西去了。
嫂子走了。她带着凄寞和痛苦走了,走时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不吃饭,也不说话,最后浅昏迷,再到深度昏迷,再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尽管表情比较安详,但从她紧锁的眉头中,从她依然挂着浑浊泪水的眼角里,可以读出,她有内心深处的不甘,又有无法说出的痛苦。
嫂子走了,走完了69年的春秋,还差不到半年就七十“古来稀”了,但就是这不到半年的时光,让她和“古来稀”擦肩而过,她的生命就永远地停留在69岁这个“坎”上。尽管有69年寿数,但属于她作为人妇本应该享受的快乐时光,只有不到一年时间,然后,她就是在压抑和痛苦中缓缓挨过了几十年时光,换做她人,也许日子就不是这样过的。
嫂子是童养媳,当父母先后生养二胎都不顺利的情况下,嫂子就作为童养媳领了过来,领过来时,还不到一岁,只是会偶尔咧开小嘴笑一笑,父母亲见她很喜咪,给她取了一个吉利的名字:招娣,意为招来弟弟,将近五年后,还真招来了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就是我的哥哥,后来也就成了她的丈夫。
结婚那天,哥哥是不满意的,嫂子也不喜欢,一直情同手足的姐弟俩突然就变成了夫妻,当然都不舒服。但当时的家庭状况不允许有第二个选择,即使都不满意也要凑合着过,拉拉扯扯在一张床上睡觉就行。
不久嫂子就怀上了孩子,也就是从这次开始,哥哥嫂子就几乎没有在一起过生活了,两人除了在一口锅里吃饭,其它交集几乎没有,连睡觉都各自分床。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也正是哥哥顶替到银行上班的时候,也不久,嫂子也进了银行做临时工,领导好意安排在同一个所里工作,但二人的状况依然如故,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孩子都长大上了高中了,二人还是水火不相容,在儿子考取大学时候,二人正式离婚了。
一般的情况下,二人离婚了,就各奔东西了吧,谁也不见谁了,但嫂子不然,她是我父母亲从不满月时带过来的做童养媳的,娘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加上她十分亲近和依赖我的父母亲,也就这样过上了“离婚不离家”的生活,儿子成了嫂子唯一的精神寄托。
每次儿子下班回到家里,第一个迎接他的一定是母亲。嫂子总是满脸堆着笑容对儿子说:我儿下班了,吃饭了吗?我去给你做饭,接着就是锅前灶后,房里房外的一阵忙碌,饭做好了,菜也烧好了,她就会站在儿子的身边,看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饭,一直到儿子吃饱了,喝足了,放下了碗筷,她的脸上才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才会离开儿子忙其它的事情。
嫂子的儿子叫林发,名字是我姐取的,意为象竹林一样发发之意。他也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当嫂子随着年龄增大,身体渐渐出现状况的时候,儿子总是不分日夜地守护在母亲身边:不会上厨房烧饭菜的时候,儿子就会问母亲喜欢吃什么,然后到菜市场买来烧好送到母亲身边;当自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儿子又会一口一口地喂她,一边喂一边还会安慰她说:妈妈,不急,你慢慢吃,我晚点去上班就是。
嫂子后来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有时还会自己下楼到楼下不远处的公园玩一玩,快到点了,还会到学校和幼儿园接自己的孙子、孙女,回到家里,还会做些简单的饭菜,饭菜做好后,就会端张凳子坐在门口守着儿子儿媳回家,儿子儿媳还没有把进门时该归制的东西归制好,嫂子就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儿媳盛饭吃饭,而她总是最后一个吃饭和收拾碗筷的人。
嫂子一家子的生活尽管没有太大的起落,但还是平静和安详的。
但这种平静和安详的局面给打破了,半个月前,嫂子的儿子突然患病住进了医院,嫂子不知所措了,尽管嫂子的儿子所患之病并不是要命的病,但也来势汹汹,不容忽视,弄不好留下一个后遗症,就会十分麻烦 。
儿子是嫂子这一生来唯一的精神寄托,儿子的三长二短,直接影响的就是嫂子,她并不知道儿子所患何病,但她隐隐约约地知道儿子所患之病不会太轻,否则不会住院,而且还住了这么久。
她在儿子住院的第三天,在家人的帮助下,到医院的病床边看望了儿子,她握着儿子的手,一边落着泪水一边喃喃自语:我儿怎么啦?……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判若无人般,让家人听了内心十分沉重。又过了三天,她突然病倒了,这一次病势汹汹,来得太快太猛,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尽管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甚至于都说不出话来,但口里念叨着:我儿怎么啦,怎么啦……声音含糊不清,但依稀可辩,;说出这些话时,显得特别吃力,脖子两边的皮肤都竖了起来,十分难受。
嫂子的病越来越重,到了第七天,已经吃不下饭,脖子梗直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眼泪顺着眼角,唰唰地流下来。
哥哥和后来的嫂子给她灌些奶粉水,她蠕动着嘴唇,勉强咽下几口,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喝不下;第八天,她咬紧牙关,再也不接受一滴奶粉水;第九天,也就在深夜,嫂子的脸上再也没有生存的气息,她走了,去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嫂子走了,我落泪了。
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壮汉来说,落泪是不容易的事情 :2007年,我父母亲的离去,我落泪了;2012年,我弟弟的离去,我落泪了;今天,我嫂子的离去,我又落泪了,而且这次落泪,还夹杂了更多的情感。
嫂子对于我来说,既是嫂子,又是母亲。由于她比我大了十五六岁,她平时就像母亲一样地关爱着我,我从小就跟着她,她去田里劳作,我就跟在旁边玩耍,她会忙活几分钟,就会抬起头来,看我一下,担心我会掉到田里沟里;她中午最热的时分去地里为棉花等农作物除草,我也会跟在旁边,她会把我安排在树荫下玩耍,然后自己专心致志地除草,只见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她也只是顺手挥洒,直到把一垄地的杂草除完。晚上,我也会睡在嫂子的脚边,由于哥哥嫂子关系一直不好,我居然和嫂子睡到了初中毕业才离开。
在我的记忆中,嫂子比父母亲还疼我。每当我因调皮捣蛋受到父母亲的责罚时,总是嫂子为我偷偷松绑或者偷偷送饭菜给我吃,似乎嫂子就是我的保护神。
是的,她不但是我的保护神,还是我们全家的保护神,当时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哥哥是个劳力,但又顶替父亲到银行上班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就是嫂子,所以,家里的大事小事,田里地里的活,几乎都是嫂子去做,她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保护神。
我回老家不多,原来父母在时,每年春节都会回家和老父母亲过年,也和嫂子一家一起过年;后来父母亲走了,我就回老家少了,或二年或三年回去一次,每次回老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嫂子,嫂子见到我来,也总是笑眯眯地把家里的糕点、水果甚至于香烟都会拿出来招待我,而且还要送到我手上,看着我吃下去;看着我夹着香烟不点火,她就会摸摸索索找到一个打火机,啪地打着火,递到我的嘴边,帮我点着火。见我吃了她拿过来的糕点,抽了她递过来的香烟,这时候,她才会满足地坐到旁边,专心致志地听我讲讲外面的奇闻异事。
我本计划今年回老家过春节,也计划去看望我的嫂子,我买好了嫂子喜欢的衣服和她平时爱吃的桃酥,可是,我还没有回到家,嫂子就撒手西去了,我的今年回老家过春节的计划成了一个泡影,留下了一个永远的遗憾。
嫂子走过了69年生涯,带着凄寞和遗憾走了。仔细想想,嫂子这一生是不值得的:她没有享受到男欢女爱给予的幸福和快乐;也没有时间去欣赏过外面光彩的世界,甚至于连江西省都没有出去过;更没有享受到那怕某件极小事情的成功带来的喜悦;她一生唯一享受到的就是守护在唯一的儿子身旁,时不时唠叨二句儿子儿媳带来的满足和快感……就这样匆忙地走了,走时甚至于连唯一的最牵挂的儿子都不知道,多么凄清!多么悲沧!
哥哥把嫂子的离去瞒住了儿子,并不是残酷,确实是不得已。儿子所患之病不允许经受太大的刺激,否则,后果也是不可设想的。儿子还要七八天才可以安全出院,只好先把嫂子用冰棺冰冻起来,待到儿子出院后才择期安葬,这样一来,儿子病体基本恢复以后,再接受母亲死亡的刺激,情况可能会好一点,对于哥哥来说,这也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本来也已经买了回江西老家的卧铺车票,也只好退掉再等待哥哥的通知。反正,不管有多大的事情,我是一定要回去送送嫂子最后一程。
一周过后,哥哥来电,嫂子可以安葬了,我连忙开上车,一路狂奔地回到老家,来到告别厅,见嫂子一脸安详地躺在纸棺里,一家人围着纸棺转悠祭奠,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并在心里告诉嫂子:你放心去吧,你的儿子,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孙辈,我们也会照顾好,在我,在全家人的心里深处,都会给你一个崇高的位置。
【编辑:张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