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年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待妻子和女儿就寝后,我便独自坐在桌前,面对着书桌,在方格纸(以前)或者电脑(现在)上撰写新闻、文学类的稿件。一方面,我热爱新闻,渴望记录社会经济的发展变革,完成采访后的撰稿任务;另一方面,我醉心于家乡四季各异的美景与风土人情,期望用文学的笔触去歌颂这个伟大的时代。
如今,我的书柜就置于案桌上方,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众多刊稿书籍、报刊杂志以及剪报本。这些都是我耗费数十载心血所得,我视它们为自己前半生最为珍贵、最具价值的宝贝。那十来本厚厚的剪报本,还有在各级报刊发表的数百篇诗歌、散文、小说,足以表明我是个热衷于“爬格子”的人,也能证明“爬格子”的我有资格成为一个地方、一个阶段发展变化的记录者和历史的见证者。所以,当我今天写下这个题目时,原本忐忑的心便有了十足的底气,从而能够书写那些已然远去的往事。
像我们这些七十年代的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或者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写作文、论文基本上都是在方格内进行的。年纪稍长些的人都知晓,“爬格子”指的就是那些在方格作文本、报刊电台专用的方格稿纸上写作文、写文章的作者。前几日,我问文友周浚安,他可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出版了长篇小说《行走在单人床上》,但他居然不知道什么叫“爬格子”。我当时还打趣他:“亏你还是川内文学界的写作骨干呢,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小周一脸茫然,确实不知“爬格子”为何意。我告诉他,在以前条件落后、不像如今电脑打字这般便捷的时候,在方格子里行文,喜爱写作的人就被称为“爬格子”的。小周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嘿嘿,我们九零后只知道在电脑上打字叫码字,要不是吴叔说,还真不知道呢。”
在方格子里写作文、新闻、诗歌、散文、小说,这是我一生的缘分。读小学、初中、高中时,我大多是在作文本上涂涂改改,未曾向报刊电台投寄过文章。读初中时,我记得自己写的作文内容丰富,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还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因此,我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作文也写得很好。七十年代末,由于爷爷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红卫兵诬陷,说爷爷藏在粪坑里的枪支是他的,爷爷就被无端扣上了“坏分子”的帽子,我也因此失去了被推荐参加高考的机会,大学梦就此破灭。
八一年底,机会来临。我们乡征兵,那天我上街偶然碰见,急忙找到村上的民兵连长,请求去当兵。朱连长的家属姓张,与我母亲同辈,我嘴甜,便称他为姨父。姨父二话没说,就带着我顺利通过征兵体检、政审和家访,我如愿以偿地来到陕西汉阴59210部队新兵连。集训后,我被分配到二营部当通讯员,每天负责报刊收发、接电话以及传达营首长的指令。这期间,部队的报刊种类繁多,有《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两用人才报》等等,这让我犹如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那般感到新鲜、幸福,如获至宝。我是山村农民的儿子,来到部队后一切都是陌生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精神食粮,只要一有空,我就拿起报架上的报刊阅读起来。一天,营部文书韩成林找到我,希望我参加部队的两用人才培训。于是,我选择了中文函授写作培训。通过培训学习写作知识,我逐步掌握了诗歌、散文、小说的一些知识,懂得了多看多写、熟悉生活的写作技巧,便偷偷摸摸地用部队的方格稿签纸,懵懵懂懂地写了一些诗歌、散文、小说投寄到《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然而,由于阅历尚浅,所写的东西都石沉大海。后来,我借着读报机会多的优势,改行学习新闻写作。没想到,在我退伍那天,采写的一条消息登上了《两用人才报》的头版。
八五年一月退伍回来后,我于八六年结了婚,还当上了村上的民兵连长。那些年,我们村虽然距离场镇不到两公里,但因为底子薄,没有通电,照明全靠煤油灯。白天,我参与村上诸如“催粮催款,刮宫引产”之类的日常工作。晚上回到家,等妻子、孩子上床睡了,我就在堂屋里的煤油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方格里填。写一篇短消息速度还比较快,若是一篇稍长的通讯就得熬到半夜。那些年,我一直坚持,妻子往往也无可奈何,只是嘀咕几句,就又翻身睡去了。我则继续“爬我的格子”,记录白天发现的新闻。
好几次在梦中见到自己的习作登报了,可一觉醒来才发觉又是一场空欢喜。那年月,我和妻子的土地绝大部分都是她背着孩子耕种的,真是辛苦她了。没办法啊,村上的工作任务繁多,有时还被乡政府抽到其他村突击计划生育,在家的时间很少。不过,每次在家的时候,我不喜欢做家务事,却喜欢带孩子,原因很简单,我喜欢看书,带孩子就有个好借口。这些善意的举动,妻子心里很清楚,她也不再唠叨以前那句“癞蛤蟆吃天鹅蛋”了,默默地支持我,盼着我有出头之日。
也许是诚心打动了上苍,经过我日日夜夜的煎熬,终于在我们当地的党报上发表了一篇小消息,这也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记得是1986年秋天,我随全乡的计划生育突击队到现在的黄石村,看到时任的黄书记家里菜园子里有棵无核柑橘树,占地不大,树冠不高,却挂果100多个,于是就写了一篇百多字的稿件投寄到《通川日报》社。当时,文章见报的几率很小,准确地说我之前没有发表过,时间一长就淡忘了。一天下午,我们正在给一户超生对象做结扎手术动员工作,从乡政府赶来的武装部长老黄刚走进院坝,就从挂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满脸笑容地告诉我:“嘿,老吴,你写的黄书记家的《一棵柑橘树收入多》发表了哦!”当时,我快步上前抢过报纸一看,果然在第四版的小块文章后面署着我的名字。当晚,黄部长和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同事们一起在黄书记家喝了庆祝酒,大家纷纷祝贺我的文章见报,希望我这个“秀才”继续努力,多写宣传家乡新人新事新面貌的稿子。
从那天起,我一边和同事们执行突击计划生育工作,一边留意所到之处的新鲜事,然后利用周末晚上回家的空闲时间把每天记着的新鲜事写出来。没想到,接下来文章的见报率就高了起来。在白坪村我写了《一条小船收入多》,在碧溪村写了《这里沼气灯代替了煤油灯》,在陇溪村写了《雷黄瓜种植果树成了万元户》,在街道我写了《个体户陈良书安上了电话机》等等,这些文章反映了当时家乡的变化。
随着新闻稿件见报率不断提高,我也开始尝试文学写作。那时,我当村民兵连长,镇武装部给每个村订了一份《西南民兵》杂志,这本杂志面向云、贵、川、藏军区、武装部、基层民兵组织发行,里面有一页文艺副刊,专门刊登诗歌和散文。记得87年1月,我写了一首小诗投寄到杂志编辑部,没想到在第四期的《西南民兵》杂志上刊登了。这首小诗的内容是:
山里那只小喜鹊,
叽叽喳喳树丫落,
见了路人抒支歌,
口口声声一大坨。
山里那只小喜鹊,
叽叽喳喳永不落。
曲曲都唱山村好,
甜蜜果实丰硕硕。
山里那只小喜鹊,
伴随路人山村落。
落座享受家家喜,
方知喜鹊这样乐!
这首小诗借小喜鹊来反映当时家乡的变化,同时也激励我踏上了文学创作的艰难征程。
从那时起,在煤油灯下,淡黄的灯光陪伴着我,土墙环绕着我,静夜中传来的小河流水声如同舒缓的歌声,缓解着久坐的僵硬和疲劳,我践行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名言。到93年底,“爬格子”爬了8年,我的视力下降了不少,身体也十分瘦弱,还经常咳嗽,父母和妻子为此多了几分担忧,时常叮嘱我少熬夜。好在那时年轻,白天在村上活动,吃了一段时间中药调理,早上做护眼保健,身体就恢复了。随着“爬格子”的一路艰辛,我的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相继频频出现在各级报刊电台,小小说《特殊顾客》还获得省级报纸副刊征文二等奖,新闻报道多篇获奖,成绩突出,还四次获得县委政府表彰的新闻报道先进个人。
94年5月,胡家区搞经济开发和小城镇建设,我被招聘为专职新闻报道员。“爬格子”是我多年的拿手好戏,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到胡家区不到半个月,通过每晚的勤奋笔耕,我撰写的反映胡家新人、新事、新风尚、新典型的稿件陆续在《通川日报》上刊登。时任区委书记胡先国非常重视,经常给我出主意、想点子,还派我到报社参加培训,这让我的新闻宣传工作如鱼得水。在当时的那些年,每天的市级党报都有胡家区的稿件登报,因此,时任县委宣传部长和胡书记还开过这样一个玩笑:“嘿,老胡,你们胡家区委报道组还真是不错,都赶上我们的县委报道组了。”那天,我在旁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96年离开区委报道组后,我先后调到胡家区广播电视站工作,还在毛坝广播电视站任站长,2004年调到县电视台新闻部,现在在融媒体中心总编室,一直在“爬格子”的道路上缓缓前行。2005年,新闻部终于有了一台电脑。开始我打字很慢,一直沿用在方格框里手写的习惯,直到08年调到局办工作,负责起草文件报告时才开始敲打键盘,告别了“爬格子”的手写历史。
有了电脑,码字方便多了。现在虽然不再称为“爬格子”,但晚上写新闻稿、文学作品仍然需要加班。这三十多年来,夜晚的灯光陪伴我至深夜,我的文学创作也小有成就。虽然和经商相比挣钱少得可怜,但我仍然走着自己喜爱的道路。
如今,我愈发热爱文学,又继续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敲打着故乡的山水,敲打着家乡的变迁。一旦一首首诗歌定稿,一篇篇散文、小说完成,心中就会涌起一种幸福感、踏实感和成就感。苦,源于写作的辛劳;乐,来自于“爬格子”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从业余新闻爱好者成为电视台正规的新闻工作者,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改变了人生。
“爬格子”,是我一直坚持的方向,下半生我仍将全力以赴,把笔触系在故乡的土地上,写出划时代的篇章,让我的生活在报刊、网络上绽放出美丽与芳香。
【编辑:王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