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撞击灵魂的东西,研读古诗词便是如此。当我们沉浸其中,便能真切感受到唐诗的雄浑博大,宋词的婉约细腻,以及字里行间所蕴含的作者情怀。常常是合上诗集、移开视线,可那颗心却依旧随着诗人的笔触,跌宕起伏,或喜或悲,或惆怅失落,或激情澎湃。
在南宋时期,有一位声名远扬的文学家、史学家,同时也是成就斐然的诗词大家——陆游(1125 年—1210 年,字务观,号放翁),他出生于越州山阴(今绍兴)。陆游的诗、词题材广泛,境界开阔,既有写实的质朴,又有浪漫的想象,风格雄壮而清新。其语言简洁自然,如潺潺溪流般平铺直叙,却又不失灵动;章法严谨整饬,每一处起承转合都恰到好处。他一生笔耕不辍,除了始终洋溢着的爱国、报国豪情,其诗性直追李白,意境堪与杜甫媲美,留存于世的诗词多达九千三百余首,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才情出众的陆游,感情生活同样波澜起伏、荡气回肠。他与爱妻唐琬之间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婚姻悲剧,催生出千古绝唱《钗头凤•红酥手》,千百年来,感动着无数读者。
提及这场爱情悲剧,不得不先了解陆游的母亲和他前妻唐婉的家庭背景。陆母唐氏,出身名门,乃北宋宰相唐介的孙女。她自幼在宰相门第中接受教育,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平日里看似性情温和,实则内心威严果断。而前妻唐婉,是郑州通判唐闳的独生女儿,母亲李氏媛,祖父是北宋末年鸿儒少卿唐翊。唐婉不仅生于名门望族,更是一位才情卓绝的女词人,她性格文静灵秀,才情四溢,在诗词创作上有着颇高的造诣。
陆游与唐婉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家又门当户对,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在陆游二十岁那年,陆家以一只家传凤钗作为定情信物,与唐婉定下婚约,同年二人喜结连理。
陆家世代为官,书香氛围浓厚,祖辈父辈皆通过科举步入仕途,秉持清正之心,得以加官进爵。陆母唐氏深受家族传统影响,满心期待着陆游能沿着前辈的足迹,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然而,陆游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在科举之路上颇为坎坷,两次参加考试均名落孙山。唐氏期望儿子婚后能一心向学,像前辈们一样科举入仕,光耀门庭;也希望儿媳唐婉能够贤良淑德,在生活上悉心照料陆游,在学业上监督帮扶,为儿子的科举之路提供助力。用现代的说法,就是给予积极的支持与鼓励。
可婚后的情形却让唐氏大失所望。小夫妻二人整日形影不离,沉醉于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情意绵绵,完全沉浸在诗词的世界里,将功名利禄、仕途前程抛诸脑后。
这是唐氏绝不能容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场悲剧的根源正是来自于母亲唐氏望子成龙的急切心情。
不过,爱情悲剧的产生往往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森严的封建礼教和传统观念的束缚,无疑也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在那个时代,子女的婚姻与前程深受家族意志和社会规范的左右,个人的情感和意愿常常被无情地压制。
陆母眼见儿子无心向学,仕途之路愈发渺茫,心中焦急万分,进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认定是唐婉阻碍了陆游的前途发展。在多次提醒、告诫无果后,见二人依旧我行我素,儿子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拆散这对夫妻。
以陆母的见识和手段,想要找个休掉儿媳的理由并非难事。其一,唐婉婚后一直未能生育,在古代,“无子”被列为“七出”之首;其二,陆母通过算卦,认定陆游与唐婉“八字”相冲,唐婉会克夫。于是,她强硬地责令陆游休妻,甚至以死相逼:“速速写下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我便与你同归于尽!”(不过,这些说法在确切的史料中难以找到确凿的依据。)
面对母亲以性命相要挟,毫无转圜余地,孝顺的陆游虽心中万分不舍,但在那个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环境下,也只能忍痛割爱。不过,陆游还是耍了个小心思,表面上遵从母命与唐婉分开,私下里却另寻住处,与唐婉暗中往来,如同金屋藏娇一般。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多久,他们的秘密就被陆母发现了。以唐氏的心机,解决他们藕断丝连的问题并不困难。她很快便为儿子另聘王氏为妻,彻底斩断了陆游与唐婉之间的情丝。
彻底绝望的唐婉,在无奈之下,也只能遵从父命,嫁给了名门之后赵士程。
倘若陆游和唐婉就此各自安于命运的安排,或许也就不会有那首流传千古的情诗《钗头凤•红酥手》了。
分手后,陆游将心思都投入到追求功名上,埋头苦读。然而,他生于北宋灭亡之际,成长于内忧外患的南宋时期,当时民族矛盾异常尖锐,爱国的激情深深扎根在陆游的心中。他主战的思想和言行,遭到了主和派当权者秦桧的打压,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能中举。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命运的必然安排,在偶然之中似乎又蕴藏着某种必然。
十年后的一天,陆游参加礼部会试后,再次考场失利,心情郁闷地回到家乡,前往沈园散心。没想到,在这里他竟意外地遇到了赵士程、唐婉夫妇前来游园。刹那间,往昔的深情厚意涌上心头,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通情达理的赵士程深知唐婉与陆游之间旧情未了,于是主动为他们安排了单独交流的机会。
二人相见,各自诉说着分别后的经历,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难以诉说。最后,唐婉礼貌地向陆游敬了一杯酒,互道珍重。
唐婉回到赵士程身边后,陆游远远地望着他们夫妻恩爱的场景,尤其是看到唐婉用纤纤玉手为夫君赵士程斟酒时,往日与唐婉相处的温馨画面瞬间浮现在眼前,曾经夫妻二人吟诗唱和、情意深厚的情景历历在目……想到这些,陆游肝肠寸断。
他在沈园久久徘徊,心中惆怅难消,最终在沈园的墙上题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首词的大意是:你那红润酥软的手,捧着盛有黄縢酒的酒杯向我递来。此时满城都是春天的景色,而你就像那宫墙边的绿柳般美丽动人。可那可恶的东风,无情地吹散了我们的欢情,使之变得如此淡薄。这一杯酒,承载的是我满心的愁绪啊。我们已经分离多年,这期间对你造成了无尽的伤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错,错,错!
春天的景色依旧如往昔一般,可你却因相思而憔悴消瘦。哭红的双眼,泪水洗去了脸上的胭脂,连薄绸的手帕都湿透了。桃花被风吹落,散落在清冷的池塘边和楼阁旁。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还在心中,可如今却连寄一封倾诉相思的信都难以实现。因为你我都已再婚,所有的情感再也无法向对方倾诉:莫,莫,莫!
这首词的上阙回忆了往昔夫妻恩爱的美好时光,以及一同游览沈园时琴瑟和鸣的幸福瞬间;接着以“东风恶”陡然转折,抒发了如今夫妻分离,心中愁绪万千却又悔恨无奈的复杂情感。下阙则写尽了休妻一事给唐婉带来的巨大伤害和精神折磨,表达了陆游内心的愧疚与悔恨,同时也道出了两人各自组建新家庭后,虽深情仍在,却无法再续前缘的无奈与悲哀。整首词情感真挚,荡气回肠,令人动容,将写实与抒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沈园自此成为了陆游和唐婉离婚十年后,魂牵梦绕的伤心之地,这里承载着他们曾经无数的温情与思念。
几日后,唐婉再次来到沈园——这个曾经见证他们爱情,如今又再度相遇的地方。她含泪读完墙上陆游所题的《钗头凤•红酥手》,往昔与陆游的感情经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心中百感交集,于是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写在了陆游题词的旁边。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和完这首词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内心的痛苦与哀愁越发浓烈。回到家中,因过度忧郁,一病不起,身体、精神迅速衰弱。尽管赵士程四处寻医问药,悉心照料,但唐婉终究还是没能走出这段感情的阴影。不久便香消玉殒,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画上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句号。
而陆游,在唐婉离世后,余生未能忘怀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时常回忆起与唐婉相处的点点滴滴,沈园也成为了他晚年常常缅怀旧情的地方。他在沈园留下了多首诗作,每一首都包含着对唐婉的深深思念与无尽的愧悔。这些诗作也成为了他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让后人得以窥见这段爱情悲剧的深沉与厚重。
【编辑: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