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我驱车驶向远方,路旁的树木向两侧退去,白沿村就这样从田野间浮了出来。新建的楼房鳞次栉比,像是被山风掀开的书页,白墙高檐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我摇下车窗,风里裹着清香,恍惚间竟与八百年前张宗礼初到此地时的风别无二致。
进入白沿村,我径直走向那些老屋。灰砖墙黑面瓦的房屋静静伫立,大石板砌成的墙脚,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的痕迹,却更添了几分古朴韵味。院子里,几只麻雀穿梭其间,叽叽喳喳地叫着,为这宁静的村落增添了几分生机。
我沿着巷子漫步,《白沿张氏族谱》里那个善用谋略的张氏先祖宗礼公仿佛正从南宋的暮色中走来,布衣草履间沾着开垦荒山的红泥。他应当是在某个秋日的黄昏驻足于此,望见远处丘陵起伏如浪,当即解下腰间酒葫芦豪饮半壶,将木犁深深扎进这片日后要养活千顷良田的土地。如今那些经他亲手嫁接的果树依然沿着山坡蜿蜒而上,油茶树与橘树相间而生,枝叶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还在讲述着某个冬夜围炉夜话时定下的垦殖大计。
初来乍到的张宗礼,面对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但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困境吓倒,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开始了艰苦的创业之路。他不断开拓田地,在山间丘陵种果树,把荒瘠的土地改造成良田。在他的带领下,张氏家族迅速壮大,成为了一方望族。
白沿村的先辈们,不仅在物质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更在精神上留下了宝贵的财富。白沿历代主张耕读传家,即使经商也必须是儒商。这种独特的家族文化,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后世子孙的前行之路。
清代时,张丽泉初太学生后职五品衔,受奉直大夫。他的成就,不仅是个人的荣耀,更是白沿村耕读文化的生动体现。儒商张瀛仙,更是将这种文化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他喜欢救济贫苦,重视公族事业,用自己的财富和智慧,为家乡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张君恒修桥补路,建祠堂,一直传为佳话。
转角处忽见一座马头墙高耸的祠堂。大清年间的账房先生张瀛仙大概常在此间徘徊,他那件月白长衫的袖口总沾着墨香,打算盘的声音与诵读《朱子家训》的童声此起彼伏。传说有年大旱,他开仓放粮时特意命人在米中掺入艾草,说是“济人不可伤其志”。
祠堂里,张丽泉受封奉直大夫的旧事被庄严地写进族谱,三百年前的月光似乎又落在那方“诗书继世”的匾额上;书院里,三百年的斜光仿佛还穿透那鲤跃龙门的木雕,那个穿长衫的身影正俯身教导幼童握笔:“墨要研得匀,心要定得住。”
如今的白沿村,依旧保留着那种清新、祥和的气象。走在村子里,仿佛能感受到先辈们的智慧和精神在空气中流淌。我想,这与他们的家族传承是息息相关的。家族传承,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过去与现在紧密相连,让白沿村在岁月的长河中,始终保持着独特的魅力。
离村时在后视镜里望见炊烟起处,忽然懂得那些严整的屋宇为何总带着温润气度。新农村建设的推土机可以铲平泥墙,却抹不去门楣上代代相传的家训;柏油马路覆盖了青石车辙,但祠堂天井里那株百年丹桂,依然在秋分时节把香气渗进每块砖缝。
在白沿村没有逗留很久,我沿着马路继续前行。不远处,路旁的路牌上写着桥背两个字。于是,车子驶向桥背。
往桥背村的路上,山势渐如困兽蜷伏。急转方向盘拐进一条小道。明朝乐泉公发现风水宝地时的惊喜,此刻正在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里复活。当年他定是抚着栎树粗糙的纹理喃喃自语:“此处可安家。”
桥背是一个曾氏聚居地。曾氏和石门长兴曾氏是一家,是从南丰迁来的。据《曾氏族谱》载:明朝末年,长兴村有位生意人名升字乐泉到青泥进行贸易。一日,他发现栎山风水好,就在此定居。然而,好景不长,后因兵荒马乱,栎山被毁。他带着家人迁徙到七塘村,也就是现在的桥背。
桥背村的曾氏家族,在这片土地上创造了自己的生活。村中人善武术,家家户户有习武的风气。
传说七塘村原有一口古井,全族人吃古井水力大无比。然而,古井不知什么缘故被邻村人用铜锣盖封住,再也寻不到古井的踪影。这个传说,如同一个神秘的谜团,吸引着每一个来到桥背村的人。古井的神秘消失,仿佛带走了一段历史的记忆,却也留下了无尽的遐想。
关于神秘古井的传说,在七塘村妇人们的捣衣声里愈发扑朔迷离。穿红褂的小媳妇蹲在水泥洗衣台前,棒槌起落间溅起的水花却闪着青铜器的幽光。“太公说井口被铜锣镇着,就在……”她忽然压低声音,眼神飘向村委会新建的文化广场。那里,一群妇女正随着手机里的音乐跳广场舞,而她们手腕上的银镯,与族谱里记载的“镇井铜锣”有着惊人相似的纹饰。
村口古樟的绿荫泼墨般倾泻而下,五个孩童合抱的树干上嵌着咸丰年间的铁钉——那是曾氏先祖为拴住风水钉下的承诺。它们的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静静地守护着桥背村。
走在乡村,总会被一些事情感动着。热情的乡民,即使你根本不认识他,他也会倾心地向你介绍村子里的事情,给你递烟、倒水,领你进到他们家里坐坐。这种淳朴的民风,如同一股温暖的暖流,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要去感叹呢?是谁说农村没有希望了?可我不这样想。我认为农村依旧有广阔的空间,因为农村的传统文化的根还在。不管社会怎么变化,但不会是斩断根的变化。无根的前进不是进步,那终将是一阵风,没有未来。
白沿村的耕读儒商文化,桥背村的武术文化,都是传统文化的生动体现。它们在岁月的长河中,历经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在白沿村和桥背村,我看到了希望。这种希望,不是来自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而是来自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传承着这份文化。他们的坚守,让我看到了农村的未来。
在祠堂前,老曾用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说:“你看,这水泥板底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新建的地基处,半块明代青砖正沉默地托举着现代瓷砖。他浑浊的眼里泛起光亮:“祖宗的魂灵在砖缝里歇着呢。”
归途的阳光将山峦染成赭红色,那些祠堂的飞檐、古树的虬枝、家谱的残页,忽然在暮色中连缀成清晰的脉络。或许真正的“新农村”从来都不是推倒重来,而是让老石磨在咖啡馆里继续吟唱,让族训化作Wi-Fi信号在云端流转。就像桥背村那口被封印的古井,它的泉水其实从未干涸——你看那些在健身器材上翻腾的少年,他们绷紧的肌肉里,不正奔涌着祖先饮下的神秘力量?
车过一道丘陵时,田野更宽阔。后视镜中的村庄渐渐退去,但我知道,那些深扎在田野里的文化根脉,正顺着水泥路下的毛细根须,悄然蔓延向更远的远方。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