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的遗体告别仪式按风俗定在了第三天上午。
晚上,在外忙碌并张罗操办丧事的大人们纷纷回到了老爹老奶的住处。那是一处很普通的平房,依然保持着早年农村建筑的结构,中间是堂屋,两边是偏房。门前狭窄的过道上,摆满了花圈。
空间很大的堂屋里,灵堂早已布置好。二舅的黑白遗像下,张不伦坐在地上,拿着黄纸,一张张丢入火盆。在合钢上班的大姥很郑重的告诉他,让他看着忽明忽暗的蜡烛,千万不能熄灭,不然二舅在黄泉路上就会迷路。当然,火盆里的纸钱更是不能断的,因为二舅在路上还有阴差和许多小鬼要打点。
大姥岁数大,白事经历的多,懂的也多,很多风俗讲究说得头头是道,大人们对她的意见相当尊重,因此按照她的吩咐开始准备后面的事情。
老爹老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整天都坐在偏房的床上,呆呆地流着泪,没说一句话。到了傍晚时分,突然,偏房里传出老奶一声长长的哽咽,哭声未起,就听到了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里面看护的人尖叫起来。
大姥瞬间脸色变了,一下就冲了进去,几个姨娘也匆匆忙忙跟着跑了进去,又是一阵痛哭。很长一段时间,一阵阵细声细语的劝慰后,偏房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夜深时分,堂屋里还有不少亲戚,或站或坐,纷纷念起二舅生前的点点滴滴,说得多了,从不愿意哭的张不伦忽然就感觉鼻子一阵发酸,想起了二舅拉着他和弟弟出去玩的时候。
四姨说着说着又哭了,断断续续说起了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小二云了,小二云跟我讲四姐我要走了,我问他,你去哪?小二云摆摆手,一下就不见了!”
小二云是二舅的小名。
四姨懊悔不已,一个劲自责:”你们说,我要是早知道他讲走了是这个意思,今天早上,我就是堵在门口也不能让他去上班啊······”
堂屋里安静下来,一阵唏嘘。
忽然有人插话,说人死之前似乎都是会有预兆的,而且多多少少都会向他生前最亲密的人透露些许消息,有的是梦,有的是莫名其妙的事情。还说了好几件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好几件事情。
习惯了好些年无神论与人死如灯灭的教育,有相信的,也有不相信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魄和阴曹地府上面。
大姥言辞凿凿的和大家说,人死后魂魄肯定是有的,并且第一天夜里如果想家,他还会借着风再回家看看,或隐在某个角落,或附于某些动物身上,匆匆看上一眼,立刻再上路去阎王爷那报到。
到了第七天,死去的人还会在牛头马面,大小二鬼,四位阴差鬼兵押送下回来,看看自己住的地方,探望一下自己的亲属,了却和人间的各种羁绊,这就是传说中的“头七回魂”。
为了能让去世的人能够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人们往往要在家中摆上贡品,贡品荤素搭配,越丰富越好,但是忌讳摆上牛肉,马肉和狗肉。丰盛的贡品可以犒劳送灵魂上路的四位鬼差,不仅可以让亡者在家多逗留一会,还会让亡者在路上不会遇到各种尴尬。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讲究,比如说要在门口放上一碗清水和五谷杂粮,清水可以为踏上道路的亡魂洗去前尘的羁绊和困难,让他们安心上路。而摆上五谷杂粮的目的则是为了防止煞气,驱邪避邪。
晚上,大姥说了很多关于习俗的传说,那个时候的张不伦恰好也在读《聊斋志异》,只是文言文太多,很多故事也只是看了个大概。大姥说的这些事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于是一边烧纸一边仔细听着。一时抬头,往黑漆漆的屋外望了一眼,僻静树荫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一只黑猫。
张不伦一直忘不了那黑猫看他的眼神,就如平常二舅看他眼神一样。真的是二舅的魂魄回来了吗?张不伦一时间也有些迷糊起来。
到了半夜时分,大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孩子,别烧了,回去睡吧,二舅他们也要住店了!”
虽然知道大姥文化不高,连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但那一刻张不伦还是感到由衷地佩服,大姥连鬼魂什么时候住店居然都能知道。
躺在床上的时候,张不伦开始了第一次关于生死的思考。
人真的有鬼魂吗?死了以后真的会去阴曹地府吗?
人死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特别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看书上说,死了的人都是断气而亡,是不是没有呼吸给憋死的呢?那一刻,是不是相当痛苦呢?想想自己憋个几分钟气已经面红耳赤相当难受的样子,张不伦突然感觉好可怕,赶紧翻了个身,用毯子捂着头,昏昏睡去。
二舅的后事在单位和家人的操持下,办得很隆重。一段日子过去后,各家又回归了各家正常的生活。
倒是张不伦的外婆却从二舅的事情中感到了人生无常,说不准哪天就会碰到什么天灾人祸。想想自己的两个外孙,感觉还是应该找高人给算算,将来即使没有个好前程至少也要保个平平安安。
于是她托了不少人,终于如愿所偿排到了八百户候瞎子的号。
候瞎子是个算命的,不知那一年搬来的八百户,在合肥东门一带很有名气,都说他算得相当准。因为找他的人挺多,他坚持每天只愿意算十个,多了一个都不算,所以要想排上号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早年间,候瞎子也是拿着一根棍,一块板走街串巷讨生活,谁知遇上一些事情还都被他算准了,颇有些传奇,于是口口相传,名声越来越大,从那后找他算命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说有一天,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候瞎子走到一排平房前,坐了不少聊天的妇女。男人们在单位上班,都还没回家,于是女人们就围着候瞎子问这问那。聊了半天,因为大家都穷,所以也没人舍得花钱给自己算个命,把候瞎子弄得十分无聊,起身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女人说:“你先给我算算,看像不像,如果像,大家就信你的,一会都找你算!”
候瞎子听那个妇女报过生辰八字,捏着手指稍稍想了片刻,脸色一下变了:“你这个大姐啊,命也不用算了,你可能吃不上今天的饭了!”
在场的妇女们全惊呆了,七嘴八舌开始指责起来,你这个瞎子也太能散扯了吧,好好一个年轻妇女啊,你怎么能这样瞎说呢。
候瞎子也不多言,摆摆手,匆匆离去。
那个女的也一溜烟跑回了家,倒不是给气的,厨房里还做着饭,只等她男人回来吃饭了,她要赶紧回去给灶再添一把火。
八百户住家那时烧的都是大灶,烧锅的时候经常还是需要人给看着,往灶间填柴。等到了家中一看,光顾聊天,灶里的火已经灭了,只有炭火还亮着火星。
一急之下,她抓起一把柴火往炭火上一搁,拿起吹火筒对着火星就吹。不到十分钟,他男人到家了,到了厨房一看,她已经倒在了灶边,不省人事。
她丈夫立即出门大声呼救,左邻四舍闻声而来,有人就在嘀咕:“这候瞎子算得怎么这么准啊?”
大家都以为那个妇女得的是什么急病,他丈夫抱着她一个劲喊,发现她脸部异常,嘴里更是异常,都合不上了。一条黑红的老蜈蚣还在她的嘴里,舌头肿得都让她窒息了。
事情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那个老蜈蚣窝在吹火筒里,加上这个女的到了家中一时比较着急,一不留神,就遇上了飞来横祸。
后来有人问候瞎子:“你算得那么准,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怎么死的,她也好有个防备!”
候瞎子说:“算命的都是只算命不算事,她因何而死我也没算,好多事情不能瞎算,泄了天机我也是要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