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一条公路缓缓向前,忽见无垠的田地间跃出一片白墙黛瓦。葛坊村就这样斜靠在一片丘陵之间,像一幅被岁月摩挲得温润的图画。晨雾还未散尽,新修的农家小院披着薄纱,檐角挑着几片闲云。广场上,村民们或悠闲地散步,或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好不惬意。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中,为这片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整个葛坊村被群山环抱,仿佛是一块被大自然精心呵护的瑰宝。绿树成荫,郁郁葱葱,为村庄撑起了一把天然的遮阳伞。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传说。毛竹苍翠欲滴,挺拔而立,它们在风中摇曳生姿,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竹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为这片宁静的山村增添了几分灵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间流淌而过,溪水潺潺,如同一首悠扬的乐曲。山泉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阳光、青山、田园与民居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生态秀美的山村画卷。这幅画卷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流淌,诉说着葛坊村的宁静与美好。
我漫步在葛坊广场,踩在方砖铺成的地面上,回声惊醒了墙角的野蔷薇。溪水从竹影深处奔来,带着春天的清香,在一丛丛春花间打着旋儿,将倒映的白云揉成细碎的银箔。这里的时间仿佛浸在绿玉髓里,七百年前葛元喆研墨的松烟,此刻正氤氲在村口的茶寮中。
至正七年(1347年)的江南,烟雨濡湿了会稽山的青石板。葛元喆一袭素袍立在书案前,笔锋蘸满浓墨,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落。窗外飘来邻家童子的诵读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他望着案头新写的《耕云轩记》,忽觉砚中墨汁已凝成薄冰。
这位元葛坊走出的才子自幼便浸润在墨香里。五岁握管,笔尖在澄心堂纸上勾出柳叶般的弧度。十二岁作《雪赋》,满纸琼英纷飞,竟惹得乡邻冒雪踏访,要看究竟是怎样的少年能把六出冰花写得活色生香。坊间传言,每逢上元灯节,他总爱在琉璃灯上题写瘦金小楷,那些流转的灯影里,藏着无数惊鸿照影的诗句。
红烛高烧的秋闱考场,葛元喆第三次看着誊录官将朱砂封上卷袋。砚池里的墨映着跳动的烛火,恍惚间化作钱塘江的潮水。同科刘基曾打趣他:"子熙兄的字是要供奉在凌烟阁的,岂能囿于八股樊笼?"这话倒像是谶语,他的策论在考官案头传阅如飞花,却总在放榜时化作镜花水月。倒是那些不经意写就的碑铭序跋,顺着京杭运河的漕船,在临安城的书肆间悄然流传。
至正八年(1348年)的春闱放榜日,大都城飘着细雪。葛元喆的名字终于出现在杏榜末端,彼时他正在西湖孤山与僧人辩禅。接到喜报时,手中茶盏漾起一圈涟漪,惊散了水面上倒映的雷峰塔影。这年他四十有三,鬓角已染微霜,却仍要踏上北去的官道。母亲将一方歙砚塞进行囊,石纹里凝结着家乡的云雾。
赴任福建的官船在闽江触礁那夜,葛元喆正在舱中批阅积案。突然船身剧震,案头青瓷笔洗应声碎裂,墨汁在舱板上蜿蜒如蛇。他本能地扑向散落的卷宗,却见月光穿透舷窗,将那些墨字映得银光粼粼。后来同僚却说,葛经历舍命护住的不是文书,而是三百里外某座村庄的田契。
大都城最后的冬天来得格外早。病榻上的葛元喆望着窗外飘雪,恍惚又见江南的柳絮。三百余名士子素衣而来,带着他当年题在灵隐寺壁上的诗稿。当陈介捧着十卷遗稿跪在榻前时,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潇湘奇观图》上的题跋,忽然想起某年深秋,与赵孟頫在兰亭摹拓碑文,残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六百年后,故宫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游人的惊叹声惊醒了沉睡的墨魂。《潇湘奇观图卷》尾跋上,铁画银钩的字迹依然带着钱塘潮的韵律。某个瞬间,灯光掠过“元喆”落款时,仿佛看见青衫文士拂去衣上柳絮,转身走入水墨氤氲的江南春雨。
葛坊村总带着古意。青石巷里飘着艾草香,老祠堂的砖缝里挤满苍苔,檐角铁马在晚风中叮当,仿佛八百年前那场鏖战的回响。我站在村口,听风穿过竹林,恍惚看见南宋建炎年间的狼烟,正漫过这片高高低低的丘陵。
那年月的江南,连风里都带着血腥气。金人铁骑踏碎了汴京的琼楼玉宇,南逃的宋室尚未在临安站稳脚跟,流寇便如蝗群般掠过破碎山河。葛赓正是在这样的乱世里,将手中书卷换作长戈。村中老人说,他天生异相,双眉入鬓,臂长及膝,晨起练武时,古樟树上的露珠都要簌簌震落。那杆丈二长戈是他亲手锻造,枣木柄磨得油亮,戈头寒光流转如秋水——谁能想到这个在鹅湖书院听陆九渊讲学的儒生,转身就成了让流寇闻风丧胆的"铁戈葛郎"?
建炎四年(1130年)的秋雨格外缠绵。当王燮叛军的马蹄溅起汝水浑浊的浪花时,抚州城头的戍卒看见烟雨深处飘来一杆玄色大纛。葛赓率三百乡勇踏着泥泞而来,蓑衣下铁甲铿锵。他勒马城下,声如裂帛:“贼首骑黄骠马,虬髯,诸君避其锋芒!”话音未落,敌阵中果然跃出个虬髯大汉,刀光如匹练劈开雨幕。但见葛赓长戈横扫,戈纂挑飞三支流矢,戈头如银蛇吐信直取咽喉。血花在雨中绽开的刹那,八百乡民齐声呐喊,竟似春雷滚过赣东大地。
得胜归来的路上,里正要为他请功,他却解甲在村头古井旁濯洗血污:“读书人本为卫道,岂为封赏?”井栏上那道寸许深的凹痕,至今仍存着他收戈时留下的印记。只是当长子逢时出世后,这位沙场宿将忽然变得像个私塾先生。晨光熹微时,总能听见葛家宅院里传出戒尺敲打桌案的声音:“《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背来!”
逢时天资颖悟,七岁能诗,十岁通《春秋》。可父亲的要求永远比他的才思更快一步。腊月里临《灵飞经》,砚台冻住了,母亲心疼要添炭盆,葛赓却将儿子赶到院中:“王右军练字染黑池水,你连这点寒气都受不得?”少年睫毛上的白霜,在呵气成冰的清晨凝成细碎冰晶。直到某日妻子含泪相劝,这位铁汉才对着满架典籍叹息:“夫人不知,如今虽非乱世,可宦海风波更甚刀兵。若不严加管教,他日如何守得心如明月?”
乾道五年(1169年)的杏花雨里,葛逢时青衫白马过临安。琼林宴上,新科进士们的绿袍像片片新柳,而他的策论《论荆襄防务疏》已悄然呈上御前。后来他在星子县任上治水患、平冤狱,百姓送来“明镜高悬”的匾额时,他却在后衙种了满院青竹——父亲临终前说过,竹有节而虚心,才是读书人的筋骨。
陆九渊为葛赓撰写墓志时,狼毫在“宣义郎”三字上顿了顿。这位心学大师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在鹅湖书院,有个人曾与他辩论“格物致知”,说真正的“知”不在书斋而在苍生。暮色漫上纸页时,他添了一句:“其志在天下者,虽白首不改其真”
今天,站在葛坊村前,恍惚能看见两个身影:一个持戈立马在历史的风烟里,一个执笔伫立在时光的渡口。他们之间隔着几百年的月光,却始终被同一条血脉相连——那血脉里奔涌着金溪大地的坚韧,沉淀着青瓷般的文人风骨,在每一个春耕秋收的轮回里,把忠勇与诗书酿成永不消散的乡愁。
【编辑:张若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