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三月下旬,气温已是三十摄氏度之高,烈日当空下站在院子里便觉酷热难耐。农村人为了晾晒农作物方便,往往把院子全部铺上水泥,那被太阳烤的冒烟似的热气直往上窜。
调侃间不免怀念小时侯无论村庄还是房屋都被树木包围笼罩的日子,空闲处都是黄土地,相比现在水泥横行霸道的光景,气温得低上好几度。
记忆里四十年前的小村庄,村里的黄土地像本摊开的书,风吹过就簌簌翻动泥页。一阵风吹过,带走表面的浮泥颗粒,剩下结实的层面便光洁如今日水泥抹面,东西都可以直接晒在上面。
大人们总说黄泥是老天爷特赐的膏腴,抓起一把攥在手心,滑腻里带着细沙的颗粒感,指缝间漏下的阳光都染成了金色。
那时候没有钢筋水泥,交通工具和经济都不发达,外面的材料买不起也进不来,所以要搭个偏房零屋,甚至主屋都是在身边就地取材,加上农村人的勤劳能干、心灵手巧,完完全全自力更生。
犹记得每年春分刚过,晒谷场上便支起十几个木头模子。女人们把稻草剁得细碎,和着黄泥浆反复踩踏,赤脚在泥潭里划出深浅不一的沟壑。男人们则弓着腰往模子里填泥,填的满满的后又用木板齐平了刮,刮的平平整整,脱出来的土坯方方正正,像晾在竹匾里的豆腐块。晾哂干了后,土坯墙一寸寸长到人们期望的高度,纵横交错地架上几根木头,木头之间又架木条,然后茅草、甘蔗叶、稻草之类的编成一片片紧密厚实防风防雨的屋顶,层层叠叠地铺好,一栋能遮风挡雨,且冬暖夏凉的房子便成型了。
茅草屋一般是做零屋的,堆放农具杂物或关家禽牲畜的,主屋和厨房还是盖瓦片的。
我们这些娃娃在黄土地里也自有天地。
雨后洼地的软泥能捏出整个王国。小不点们简单地扒拉一些,堆一堆、抹一抹,揉出一个圆球状,屈起手肘一摁,一个灯盏或者饭碗的雏型变跃然眼前。
大一点的开始试着组合,一个大方块,一个小方块,前后摆放,中间折根树枝两头一穿,方块的横向中间再穿一两根,再搓四个到八个扁圆形当轮子,一辆小四轮或后八轮就像模像样了。
有点艺术细胞的还能捏一些人和小动物,旁边的山林中捡起个大大小小的野果子,瞬间人物和动物的眼睛鼻子都齐活。
最搞笑的是我们还有样学样地认为它们烧一下会像瓷器一般保存的更久。于是耙树叶、捡树枝就地生起一堆火,各种造型往里面一放,也不知要烧多长时间什么火侯,都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忍着烫手的高温扒拉出来,橘黄的小物件沾满了黑灰,没有预期的美好。但是,管它呢,反正也不能带回家。玩的遍体泥污回家是要吃“”竹笋炒肉”的,所以,要到水边把泥巴洗干净,作品就原地晾晒。
晒干的黄泥造型视大人们来不来夯土坯决定能存多久。某天被扛锄头的大人踢碎,碎屑里还看得见稻草的经络。被骂着"一伙讨债鬼糟蹋好泥"时,我们指甲缝里的金黄大概都还没洗干净。
最神奇的还是村东头的晒谷场。伏天的日头把黄泥地晒得发白,赤脚踩上去烫得跳脚,却硬得连独轮车辙都留不下痕。秋收时这里铺满金灿灿的稻谷,冬闲时又晾着成串的红辣椒、生熟芋头片和芥菜梗、洋生姜。腊月里铺上晒谷的竹垫,晒米花胚、晒红薯片。我们常在晒场边比赛打水漂,时不时扭头看看,猜猜什么是谁家的,琢磨着到时候各人偷一种自家的出来交换着品尝,来一场舌尖上的盛宴。碎瓦片擦着镜子似的泥地飞出去,能撞碎一池子晚霞。
如今水泥路蚕食了最后的黄土地,可梦里总有个晒得黝黑的小人儿,正把新捏的泥巴汽车藏在草垛后。车轮是两块稍厚的红薯片,车灯是苦槠果,车辙里还沾着那春天的稻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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