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春日的一个晨曦里,金溪城上龚家(今对桥龚家)一户宅院的青石板地面还沾着昨夜新露的水珠,水珠在微弱的光线折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似繁星坠落人间。此时的院中,飘出缕缕艾烟,那艾烟袅袅娜娜,穿梭于宅院的上空,给这个清晨增添了一抹神秘的气息。
十五岁的龚居中,身姿挺拔中透着少年人的青涩。他正忙于将晒干的鱼腥草分装入篾箩,那一双年轻的手,动作利落而专注。鱼腥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大自然馈赠的药材。他身旁的竹架,承载着家族传承的厚重,父亲晾晒在上面的《黄帝内经》残卷,纸张已经微微泛黄。麻纸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树叶摩挲的簌簌声仿佛是它在低吟着千年医道的奥秘。
他抬头仰望,檐角铜铃轻响,这一声响仿佛是时光的铃铛,惊起了檐下筑巢的燕子。燕子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它们自由而灵动,就像龚居中那颗渴望探索医道的心。
他抬眼望向那部《黄帝内经》残卷,心中满是对医道的敬畏与向往。《黄帝内经》作为中医经典之首,蕴含着无数先辈的智慧结晶。他仿佛看到了从远古走来的医者们,他们凭借着这部经典中的理论,救死扶伤,传承着人间的仁术。此时的龚居中,在这宅院的角落,在这艾烟与药香的环绕下,开启了与杏林相伴的人生之旅。他就像一颗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虽然稚嫩,却有着无限成长的生机,而那古老的医道,如同春风和暖阳,滋养着他茁壮成长。
崇祯三年((1630年))深秋,南昌惠民药局的景象成为了龚居中青年时期的深刻印记。秋季的南昌,虽已逐渐有了萧瑟之感,但药局后院的银杏树却成了这一季节中独特的画卷。那曾经繁茂的枝叶,如今已落尽繁华,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地面,宛如一条金色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而三十五岁的龚居中,此时正跪坐在草席上专注于一场诊疗。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犀利,指尖轻触患者腕间的浮脉。那是一双经过长期训练而无比灵巧的手,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在与患者的脉搏对话,试图探寻身体内部的病机。药童静静地站在一旁,捧着黄铜脉枕。黄铜在室内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脉枕上有着精美的雕刻,那是传统的吉祥纹路,似乎也在默默地为患者的健康祈福。
龚居中从药童手中接过三棱针,在烛焰上轻旋三周。烛光摇曳在他专注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当针尖刺入尺泽穴的瞬间,那微妙的针感仿佛引发了身体内部的连锁反应,患者喉间淤积的痰鸣竟似春冰乍裂。这一声痰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后土地的松动,预示着疾病的转机。
此时,窗外细雨斜织,如同天公挥下的细密珠帘。龚居中置身于这一方小小的医室,思绪却已飘远。他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讲授的“子午流注”针法,那是一种依据人体气血在十二经中的开合时间来选取穴位进行针灸的方法。在他的脑海中,人体的经络就像一幅巨大的地图展开,经络在人体内就如同江河奔涌。那涓涓细流汇聚成大河,又分支成无数的细流,灌溉着每一个脏腑器官,维系着生命的运转。这一针的落下,不仅仅是医术的施展,更是他对“子午流注”针法更深的理解与感悟,他仿佛与古人对话,在千年传承的医道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1642年暮春的鄱阳湖畔,是一幅充满着悲伤与无奈的景象。暮春本应是繁花似锦的时节,但此时的鄱阳湖畔,芦苇荡里飘着惨白如雪的芦花。那些芦花在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
龚居中掀开某户农家的蓝染门帘时,那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掐住了他的咽喉。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那是生死的重量与疾病无情的表现。榻上少年的面色如纸般惨白,咯出的血沫浸透了粗麻枕巾,那鲜血就像是恶魔的爪痕,无情地破坏着生命的画卷。血沫与窗外凋零的杜鹃相互映衬,杜鹃在中国文化中本就是悲情的象征,此刻更是将这悲凉的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龚居中轻按病人羸弱的尺脉,那脉搏微弱得如同一条若隐若现的蛛丝,感觉指下就像握着游丝悬于深渊。在这个暮春时节,这已经是他今春所见的第十七个痨瘵病患。他深知痨瘵这种病症的棘手,却又无力快速改变这一残酷的现实。
在归途的牛车上,他望着道旁新立的坟茔,那些新坟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墓碑,诉说着生命的消逝。他紧紧搂着《痰火点雪》书稿,那羊皮封面在他的挤压下,渐渐沾满了掌心的冷汗。这汗水不仅仅是因为旅途的闷热,更是他内心的沉重与责任的压力。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龚居中虽有仁心妙手,却难以阻挡疾病与死亡的脚步。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著作,试图将自己的医术与见解流传下去,为更多的人提供救治的方法,希望能在这世间为更多的生命点亮希望的灯盏。然而,面对眼前这一幕幕令人痛心的景象,他又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他的内心在悲痛与无奈中挣扎,就像这暮春的景色,虽然有着春的生命迹象,却也被秋的悲凉所笼罩。
多少个冬夜,龚家宅院的书房里弥漫着武夷岩茶清幽的香气。冬夜的寒冷被门窗阻隔在外,书房内却因这一壶茶而温暖如春。龚居中蘸墨的狼毫在宣纸上悬停良久,那墨痕在笔尖与纸面之间蓄势待发,仿佛也在等待着一个灵感的风暴。砚池里倒映着跳动的烛火,烛火的光影在墨汁中摇曳,像是一个神秘的梦境。窗外,风雪呼啸而过,那是大自然在展示着它的力量,狂风裹挟着雪花,试图将世间的一切都纳入它冰冷的怀抱。
此时,龚居中的内心却无比平静。他的思维沉浸在对医道的思考之中,在经历了多年的行医与研读典籍之后,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医道的新境界。忽然,院中老梅“咔嗒”折断枯枝,这一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冬夜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像是打破平静的灵光。他心头豁然清明,挥笔写下“痰火之治,譬若红炉点雪”十个大字。这十个字,凝聚了他一生的医道智慧,是一种对痰火病症治疗的独特见解。
窗外风雪肆虐,而他的心房却被这新领悟的医道照亮。镇纸用的青玉蟾蜍在烛火与他的体温双重作用下,渐渐染上了些许温度。案头《素问》《灵枢》的批注密密麻麻如星斗罗列,这些批注是他多年来与古人对话的证据,是他将自己的思想与古人的智慧融合的见证。他在传统的中医典籍中挖掘出属于自己的明珠,用自己的智慧将这些古老的智慧在当代的医疗实践中有新的解释和应用。在这一方小小的书房里,龚居中实现了自己的医术升华,也如同这冬夜的美景,在寂静与寒冷中孕育出了最璀璨的力量。
1983年春,上海科技出版社的样书间飘着油墨清香。这是现代的气息与传统文化的交织。责编老陈扶正眼镜,他的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一丝专注的光芒。他凝视着新印《红炉点雪》扉页上“龚居中”三个铅字,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跨越了四百多年的时光。阳光穿过梧桐叶隙,在“未病先防”的章节投下细碎光斑,那光斑如同历史的尘埃,在书页上跳跃,仿佛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在这一瞬间,那光影中仿佛出现了一幅奇妙的画面。似见那位明代医官正将艾绒置于患者肺俞穴,青烟袅袅升起。那艾烟的气息仿佛穿过时空的屏障,飘进了现代的诊疗室。与今日中药研究所的煎药雾气在时空里悄然重叠。两种景象,一古一新,却都承载着中医治病救人的仁术。这是历史的传承,是龚居中的医道在现代的延续。他那伟大的医术和著作,如同接力棒,从古代传到了现代,在现代医学的浪潮中依然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而在这医道的传承浪潮中,我们看到了龚居中的仁心仁术在时代中的生命力。他的名字和他的医学成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岁月的长河中生根发芽,不断地成长壮大。他的著作不仅是医学知识的宝库,更是一座连接古今的桥梁,让现代的医者们能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探索更多的医疗奥秘。
走进龚家祠堂,耳畔仿佛响起:“医之为道,乃仁术也……”那声调苍凉悠远,在空气中回荡。
龚居中的医道如同夏日里盛开的繁花,绚烂而持久。他在《红炉点雪》中,详细地阐述了他对痨瘵的治疗理念。他以“水亏火炽金伤”为立论基础,提出了“益水清金降火”的治疗原则。他认为,痨瘵的发病与人体内的阴阳失衡密切相关,尤其是肺、肾等脏器的功能失调。因此,在治疗时,他注重滋阴降火、润肺止咳,通过调理脏腑功能来达到治愈疾病的目的。许多医者通过研读这本书,对痨瘵等病症有了新的认识和治疗方法。就像龚居中在诊疗痨瘵病患时所面临的困境一样,这本书为后来的医者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和方向。
他的诊疗手法,如三棱针刺入尺泽穴的那种精准与果断,也成为了学医者学习的典范。这种通过刺激穴位来治疗疾病的方法,体现了中医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思想。他的医道不仅仅局限于治疗疾病,还包括对疾病的预防,他在著作和实践中强调的“未病先防”理念,提出了具有预防保健意义的痰火灸法、却病要诀以及“一功夫”。这些内容充分体现了他“未病先防,工治未病”的积极医学思想。他认为,医学不仅仅是治疗疾病,更重要的是预防疾病的发生。通过合理的饮食、适度的运动和良好的生活习惯,可以增强人体的抵抗力,预防疾病的发生。他的这些预防保健理念,在当时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为后世的预防医学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他的一生如同夏日阳光般炽热而坚定。他用自己的医术和奉献精神,书写了属于自己的杏林传奇。 他对于各种常见疾病和疑难杂症都有深入的研究。还善于运用中医的理论体系,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准确地判断病情,然后制定包括中药汤剂、针灸、推拿等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在治疗过程中,注重调理患者的整体机能,强调阴阳平衡和气血流通,力求从根本上恢复患者的健康。
在外科领域,龚居中展现出了高超的医术。他对于疮疡、骨折、脱位等病症的治疗有着独到的见解,他的外科著作《外科活人定本》和《外科百效全书》,详细地记录了他的外科经验和治疗方法。在处理疮疡时,他能够准确地辨别疮疡的性质和阶段,采用合适的外用药和手术方法进行治疗。他的外用药配方独特,具有消炎、止痛、生肌等功效,能够有效地促进疮口的愈合。对于骨折和脱位的患者,他手法娴熟,能够迅速地进行复位和固定,减轻患者的痛苦。
在妇科方面,龚居中同样有着卓越的成就。他的妇科著作《女科百效全书》,系统地总结了妇科疾病的治疗方法和经验。他深知女性在生理和病理上的特殊性,因此在治疗妇科疾病时,注重调理气血、平衡内分泌。他对于月经不调、带下病、不孕症等常见妇科疾病的治疗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的治疗方法不仅能够缓解患者的症状,还能够改善患者的整体健康状况,提高其生活质量。
对于儿科疾病,龚居中也有着深入的研究。他深知儿童的身体机能与成人不同,因此在治疗时格外谨慎。他善于运用小儿推拿和中药调理相结合的方法,治疗小儿常见的感冒、咳嗽、腹泻等疾病。他的治疗方法温和而有效,能够避免药物对儿童身体的过度刺激。他的儿科著作《幼科百效全书》和《小儿痘疹医镜》,为后人提供了宝贵的儿科医学经验。
龚居中的医道中处处体现着儒家思想的精髓。儒家的“仁爱”思想在龚居中的“医之为道,乃仁术”这一理念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一生都秉持着对患者的仁爱之心,无论贵贱贫富,都一视同仁地进行诊疗和救助。
在当今时代,龚居中的医学思想依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他的预防保健理念,与现代医学所倡导的预防为主、健康管理等观念不谋而合。他的辨证论治思想,为现代医学的个体化治疗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今天,在龚家这块土地上体会龚居中医道精神,就是连接金溪的一种历史文脉,在时光的延续中,我们有了更多的自信,风无痕,但岁月一定会记住曾经的声音。
【编辑:南栀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