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段星筠起床后,发现碗柜里又没有饭了。她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揉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背起书包走出了家门。
唉,饿肚子还好说,少吃一顿饭死不了人,只是今天学校要交语数英三科的资料费六十块钱,她昨天趁母亲打骂够了消了气才敢怯生生地提出来,又被骂了回去,“钱钱钱,你他妈就知道钱!我哪有钱!读个什么鬼书啊天天就知道要钱!别人都说我有个会读书的女儿,将来能跟着享福。我呸!我享他妈什么福,我看是享豆腐哦!不行别念了,念他妈什么念,念不起!告诉你,这钱我不会交,你让你们老师找我来!天天各种名堂收钱,我看就是你们老师骗钱!你看你们老师敢来的,我他妈啐他一脸……”
段星筠刚一出门,就听到隔壁那家上小学五年级的小胖子又在跟妈妈耍赖,“妈,早饭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我想喝牛奶。”
“没有。”
“我想吃蛋糕。”
“没有。”
“那有啥?”
“剩饭。”
“谁大早上起来吃剩饭啊?”
“哼!你听邻居家的段姐姐,剩饭都没有,天天饿着。人家读书那么好的都没有饭吃,你个啥也不是的天天吃得脑满肠肥地傻活着。我看明天我就该跟星筠她妈换换,把你送过去结结实实挨上几顿打。不指望你的成绩能赶上星筠一个零头,能打上几顿狠的,疼的,也能给我出出气!”
“好了舅妈。”一个温婉清越如竹露泉鸣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表弟再不好,您也给得饭吃啊。”
“霂灵你别管,这死小子昨天数学又给我考个不及格回来,我得好好饿他几顿。”
“您别生气了,我们燕大中文专业研究生班这次社会实践考察,要在睢余待一周。这一周我都在家里住,给表弟好好补补数学,好不好?”
“那感情好啊。”
“行,那您别生气了,我这就下楼给他买早餐去。”
周霂灵一推开门,正好看到段星筠那羞赧不已满是菜色的脸。“星筠?”周霂灵一看到她就亲切地抱了个满怀,“这么长时间没见,越来越漂亮了!”
“周姐姐……”
周霂灵是隔壁家的外甥女,燕大的研究生,父母都是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教授,因工作繁忙无瑕照顾女儿,所以周霂灵小时候也是在舅舅舅妈家里长大的,上了中学才回到父母身边。她天性善良、热情、开朗,从小就是女孩们的主心骨,无论是玩什么游戏都是第一个叫她,互相之间闹了矛盾也请她仲裁,所以她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来到一个新环境可以迅速打成一片。
而段星筠则跟她完全相反,从小就是个内向自闭的孩子,五官虽然精致如画,却写满了忧伤和悲苦。因为胆怯,见到谁都缩到一边去不打招呼。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兴趣缺缺,搞得女孩们也都不喜欢跟她玩。可唯有周姐姐对这个小妹妹充满好感,不光叫她来家里玩,还带她一起画画,做手工,留她在家里吃饭,送她各种各样的头花、钥匙链那些女孩喜欢的小礼物……周姐姐最喜欢说的是:“星筠,你这么漂亮,这么可爱,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陪衬。”
“手怎么这么冷?又没吃早饭吧?走,跟姐姐吃牛肉包子去。”
“不了……不用了……”
“什么不用啊?听话,不吃早饭会低血糖的。”
段星筠的手在周霂灵温热的掌心里握着,好不容易来暖了一些,半凝滞的血液也开始缓缓流动起来。“星筠,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你妈昨晚是不是又打你了?”
“没有没有!”段星筠慌忙垂头掩饰道,“是……是昨晚熬夜看书来着……”
周霂灵摸了摸段星筠的脸,微微叹息道,“再忍上两年,考上大学就好了。你就考燕大,到姐姐这儿来。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她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钱塞到段星筠手里,“先拿去交资料费吧。”
“姐姐……”段星筠抬起含泪的双眸望向她,刚抬到一半又沉重地落了下去,“你们……都听见了……”
“上次你用我的旧棉衣做的莲花抱枕,用我的旧手套做的毛绒公仔,我爱得跟什么似的。谁知道我一拿到学校去,被那些脸皮厚的一哄抢了个精光。我说这是我妹妹做的,不能白送你们。谁知道她们竟然肯出钱给我,这个呀,是你的辛苦费。”
“不,我不能要……”
“不要白不要。”周霂灵抚摩着段星筠细白纤长的后颈,
“你呀,别想太多,心里难过的时候就给姐姐打电话,缺什么少什么都跟姐姐说,别苦着自己。你父母那里……姐姐庇护不了你……你暂且忍过这一年,你还这么年轻,别把身子糟蹋坏了,一定要多保重啊……”
又到了晚餐时间,待班里别的人都走出了教室,段星筠才用个磕掉了瓷的搪瓷缸子接了一大碗热水,又把中午从家里带出来的凉馒头掰碎,用热水泡软,一口一口咽起来。
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
家里只有两个凉馒头了,另一个,还得留着明天当早餐。不过如果母亲晚上回来给吃了,明天的早餐又没有着落了。段星筠知道,母亲是绝对不会给她钱吃早餐的。
每一天清晨的五点钟,段星筠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背半个小时的单词,做完四段英语完形填空后,方觉得肚子有些饿。
待去厨房翻开碗柜,果然空无一物,连剩饭菜凉馒头都不见踪迹。而段母还在睡觉,自己又不敢打扰问早餐怎么解决,只得饿着肚子顶着寒风蹒跚去上学。
早起的邻居们提着早餐跟她迎面走来,个个像怕手里的豆浆油条鸡蛋灌饼被野狗抢掉似的,忙不迭地跑开了。
段星筠知道,自己跟爸爸长得不像,从小就被人怀疑是妈妈偷人生人,所以爸爸不爱自己,离婚后更是一分钱抚养费都不出。
妈妈为了养活她,扫厕所、捡垃圾、扛行李,当护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个遍,有一段时间还在按摩店洗头发打过工,四十岁的人每天浓妆艳抹穿着低胸装和超短裙给人家老板捏脚做大保健,天天深夜里裹着一身香水味儿回家,引得街坊邻居个个摇头侧目。
于是,本来就整天打骂孩子的段母就从“星筠她妈”变成了“死烂货”。而自己这个亲妈眼里的讨债鬼遭瘟的小短命鬼呢,更不知道在他们口中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瞧瞧,都十六了,还没我那十三岁的女儿看着壮实?”
“唉,也不知道咋想的,她那个妈心理变态,咱们有时候看孩子可怜,给送点吃的穿的,一律不要。那天街边卖煎饼果子的王老太太给了孩子一个卖剩的手抓饼,还被她扔了回去,当着大家伙的面抽了把孩子骂得狗血淋头。咱们不敢同情,谁说一句公道话那孩子都遭罪……”
“我看也就警察管得了她……”
“前一段时间天天穿得露半个奶子在大街上晃,说是干足疗的,呸,谁信呢……”
“她家那孩子学习可好了,中考都过了一中零班的分数线的,是她们中学用两万块钱奖学金给留下来的尖子生。她那个死妈,霸着孩子的奖学金,还这么虐待孩子,造孽啊!老天爷怎么不劈死她……”
唉!我和世界这个相看两相厌,厌倦至极。我的一生都在寻找快乐,寻找爱。觅渡,觅渡,渡何处?何处是归路?
从家中通往新华路中学的路途中有一条美食街,从早到晚异香满袭佳味熏飘的。每一样都让这个贫寒少女脆薄的肠胃有种晕厥欲呕的错觉,逼得她按住胸臆间的恶腻低头,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扶着墙站着喘息片刻,继续向着学校,向着未知的一切艰难而坚定地迈进。
一个馒头五毛钱,但是这五毛钱用来买那些没有发芽的小麻土豆,能买一大袋子。
洗净的麻土豆不用削皮,太小的也握不住,没办法削皮,舀一勺自己家下的黄豆酱,添点热水煮熟了,不用放油盐就是一道菜,够母女二人吃四顿饭的。
腌渍的雪菜加点豆腐微炖一下,也是一道省去油盐的下饭菜。穷人家孩子,有口吃的,有学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实在不该再挑剔,要学会感恩,比起那些父母双亡的,父母瘫痪的,早早辍学出去打工的,自己不知道幸福多少倍呢!
别人渴望一辈子当无忧无虑的小孩,只有段星筠无比渴望长大。长大了,才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