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他是一个舞者,代表作就是《云》。
舞台上一片漆黑,观众席万籁俱寂,恍若掉入了时空的黑洞中。突然,镁光灯亮了,一个寂寞而忧伤的身影,着一袭洁净无瑕的白衣翩跹舞动起来,如雷霆紫电下一片凄惶而逝的云,如一只渡尽寒塘遍体鳞伤的飞鸿,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下,风过吴江冷。
他是这个歌舞团的元老,是团长最早的弟子。眼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体成长为员工上千人的文化影视传媒公司,师父也从一个被主流演员排挤打压的草根一人发展为炙手可热的民间艺术家,渐渐呈现叱咤风云一统江湖之势。那些曾经一脸懵懂跟着自己苦练基本功,犯了错误哭哭啼啼找自己向师父求情的师弟师妹,也华丽转身为当红小鲜肉,小鲜花,动辄出场费几十万,频频露相于大银幕中,大小奖项拿到手软。
而自己呢,虽然是团体中公认技艺最高的演员,是师父口中的“家有长子,国有大臣”,是顶门立户的当家大师兄。可这又如何呢?眼见自己快30岁了,一身伤病,在舞台上劈腿下腰拧旋子的日子如白驹般飞逝,难道真要一辈子死心塌地在公司里做教习到终老?
他是舞台上茕茕悬于九天的孤云,也是花嫣柳媚锣鼓喧嚣中一抹幽静的残阳。台上如醉如癫的他台下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别人对着自己言笑晏晏戏精上身,他却把自己反锁在练功房里苦思冥想一个新舞的编排。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心血很有可能又被“分享”给师弟师妹们,却也从无怨言,甘之如饴。
可树欲静风却不止,平淡无奇的清水中,突然被投进了一颗糖。当你满怀欣喜要接纳它时,却发现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炸弹。
那次小学同学聚会中,来了许多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忆起了许多模糊而真切的往事。觥筹交错间,一个自称他粉丝的亮丽女郎频频对他举杯,不停地问这问那。眼波流转间,有缕缕春意涌动。也许是密闭已久的心门渴望摆脱桎梏,当一股新鲜的空气传来,会有一种膀胱忍到爆棚般的一阵颤抖。他不可救药地沦陷。
爱情本身就是一个经不起一丝微风的美丽泡泡。褪去舞台上的光彩夺目,他只是一个在一线城市打拼,被房贷车贷压得透不过气的“魔都蚁民”。无数次走到售楼处和4s店门口,都会对里面的豪华别墅和价值百万的宝马望洋兴叹。无数个不眠之夜都会忆起远在家乡的双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女的年迈双亲,无数次寄钱回家都会心里都会责怪自己无能不能多一些孝敬,无数次电话里双亲话语间对孙辈的期盼都让他泪湿双眸。他也渴望在这个繁华都市中能获取一点点温存和暖意,可这一点点的希翼往往事与愿违。
女友是个家境中等娇生惯养的“都市作女”,和很多女孩一样,爱美,爱消费,爱虚荣,爱奢侈品大牌。每次约会都是他的一场劫难,如果光是几百元一次的大餐也就罢了,感情越深入,要求也就高,上千一条的丝巾渐渐也看不上了,甚至提出了要订做八千元一双的水晶底高跟鞋,两万一个的lv包。
“别人都知道我找了一个演员,一个明星,我要是不穿好一点用好一点,你也没面子!”
他的财力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只得没日没夜地接演出,甚至拉下脸皮求师弟师妹们带他去片场做群演,做舞替,连武打爆破的特技替身的活都肯接。师父师娘几次劝说,师弟师妹们主动掏腰包借钱给他,他婉言拒绝,对如此以命相搏的原因也讳莫如深。
昂藏七尺男儿,事业前途看不见曙光,双亲无法接来身边奉养,如今感情也无法经营,又有何颜面如祥林嫂般对他人诉苦!
在情感的泥淖中无法自拔的他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知道要积攒大量的财富为二人以后的生活打算,没有真的满足女友的奢侈要求,而是花了两千元求一个订制私人鞋帽的老师傅,用最好的材料给女友做了一双高仿水晶底座高跟鞋。当他抱着珠围翠绕的鞋盒将自己一片挚诚之心捧到女友面前时,女友突然一把打翻了鞋盒,并操起一只鞋对着他的额头狠狠敲下去,登时血流如注。
他愣在那里了,没有一点疼痛,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片死一样寂静的世界,连呼吸都停滞住了。
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那仿佛不是从额头上掉下来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女友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了,平日里处处对师弟师妹们包容谦让的他也许是习惯使然,不光从无怨言,更没有因此有一点消减对女友的爱意。也许是这种无底线的付出让女友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才如此变本加厉。可他怎么也不理解,女友为何最后会对他如死仇一般大打出手,竟然不顾他的伤情扬长而去。难道她根本从头到尾就拿他当一个人肉提款机,毫无一丝同情和悲悯。
伤口很快就复原了,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心上的疤痕却一直都在。离群索居于自己方寸之地的他,如困兽般一遍遍舔着自己的伤口,可越是自怜自艾,伤口越加鲜血淋漓。彻骨的疼痛让他根本走不出房间,根本无法面对师父和众师弟师妹,无法面对舞台和观众,无法面对他人的指指戳戳,无法面对听筒里双亲担忧的话语,无法面对内心深处的自责和愤懑。
他被收物业费的敲开了家门。也许是几天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终于有了出去走走的欲望。他来到了立交桥上,望着繁星朗月下那往来如织的人潮,深深叹息着。生亦无欢,事业无着,感情无落。死亦无悲,双亲皆有退休金,家乡还有叔伯姑舅陪伴,诸位表兄弟皆可承欢膝下。路无徘徊,公司日益壮大,师父是参天巨树,师弟师妹各个都能独当一面,只有自己无才无能不堪重用。身为心累,五蕴难空,苦厄不度,不如归去。
他纵身一跃。
却在ICU醒来。
一纸病危通知单没能将他引入真正的解脱,带着全身一百多块钢板,他拄着拐杖重新走进练功房。
重新苦练基本功,生死一念间,大彻大悟。用生命化作二度绽开的梅花,用汗水和鲜血浇灌攀登天梯的征途,把凤凰涅槃的火吻之痛幻化成新生之歌,他忍着剧痛又一次登上了舞台。
他不在是以往清冷孤傲的云中鹤,而是翱翔九天的飞龙,神醉五湖之月,目凝深海之光,唇边却总是带着融化冰河的温暖笑容,伤痛锻造出更加坚毅的身躯,抑郁和沧桑历练出了更加强悍的内心。他赢得了观众的喜爱,赢得了媒体的尊敬。越来越多的橄榄枝抛向了他,他初尝了走红的滋味,却毫无膨胀,如溶溶春月,如灵动出尘的山泉,愈加沉静内敛。他熬过了籍籍无名的冷清,熬过了闲言碎语的构陷,熬过的困顿落魄的白眼,熬过了百转千回的生死考验。他的澄澈淡雅,他的遗世独立,他的宠辱不惊,他的恬然自处是浑浊娱乐圈的一股清流,更是一块大放异彩的稀世奇珍。
他婉拒了各大娱乐公司的邀请,在频繁的商演之余依旧耐心地教导新来的师弟师妹。他制止了粉丝要揪出他前女友替他出气的举动。他从未对以往没受力捧的冷遇有任何不满,无论哪家媒体想从他这里挖点内幕他都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让所有的不快无言消匿。
他依旧是他,隐忍自律间展露铮铮铁骨,无邪温良中尽显傲世风姿,一如天边的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