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是我人生的滑铁卢。家庭分崩离析，我的住房也遭到拆除。那是父亲单位上的集资房，我出钱买下来的，但房子拆迁款打到了父亲的工资存折上了，父亲不给我，理由是：这是他单位上的福利房，拆迁款应是他的，至于我出了钱买下来，这点钱，买得到商品房吗？，何况我住了近十年，这点钱算是交了房租。

没家没房，有点空落落之感，心中未免惝怳、酸楚。彼时教师工资很低，我每月工资500元，生活上捉襟见肘，买商品房更不知待到猴年马月。这年暑假，在同事木生的撺掇、引荐下，我去一个私人金矿打工。

这个金矿在江西省兴国县留龙山区，我与木生每月800元，包吃。另外两个挑山工每月1200元，包吃。当时我欣欣然表示愿去。

这天上午，木生与吉安籍的金矿熊老板在汽车站等我。我们坐汽车向金矿驶去，抵达兴国留龙山区，汽车的速度慢了许多，汽车在山路上盘旋而上，一会又盘旋而下，到另一座山又盘旋而上，一会儿又盘旋而下，循环往复。我往窗外望去，猛地打了个寒噤，山路崎岖，不宽，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长蛇一样缠绕着山脊，汽车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谷。临近晌午，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一留龙金矿私人淘金点。

我们打工的淘金点，在一座山的山腰上，用竹木在山腰上造了一幢长方形的房子，里面有厨房、卧室、卫生间、大厅，大厅与饭厅共用。山腰以下是一大片一大片发黑、枯死的植被，还有粪便，老板告诉我们，淘完金的矿渣有毒，倒到山下把草树全毒死了，这里没厕所，大家不分男女就在山腰下、离住处远的地方出恭。

午饭时大家都到齐了。三位老板，吉安籍的熊老板，广东籍的王老板，江西抚州籍、地质大学毕业的牟老板，他们以前都是矿上的职工，为了挣大钱，都离开了单位，三人组合独自开金矿淘金。四位打工仔，全部是卖苦力，我与同事木生，兴国留龙山区本地两位挑山工，个子很矮，两人身高皆在160厘米以下，但很粗壮、黧黑。还有一个是煮饭、保洁的少妇，名叫小丽，她长相俏丽，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不时地盯着我与木生，这里只有我与木生长得英俊。这个少妇据说以前是兴国县采茶剧团的演员，剧团不景气，她搞婚外恋，与一个有老婆的县税务局局长粘在一起，丈夫发现后大闹了一场，税务局局长因此风流艳事被县纪检调查，结果发现许多贪腐罪证，官职被撤销，公职开除，已经锒铛入狱了。她的不良名声也在全县弄得得沸沸扬扬，最后家庭解体了。为了养家糊口她只得来金矿打工。午饭还蛮丰盛，一大盆青椒炒草鱼，草鱼是十多斤重的，一大盆红烧猪头肉，一大盆鸡蛋羹，一大碗卤鸡爪，还有五大碟素菜，饭管够，能吃多少尽管吃。大家都是吃一碗饭，两个挑山工每人吃了六碗饭，两碗粥，撑得频频打饱嗝，放屁，肚子突凸像妇女怀孕五个月。据说，这两个挑山工由于吃得太多，不知染上什么病，一个上午要放二百多个屁，大家劝他俩到医院看医生，他俩说，我们能吃、力气大、能干重活，像武松一样，这是身体好的表现。由于放屁太多，他俩的卧室安置在远离大家的地方，大学生牟老板为他俩还写过一首词：

西江月·留龙山

山下黑草在望，山头老板监视。生活之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付出蛮力，更要每餐加饭。留龙山上砲声隆，报道家财万贯。

这首词中的砲声就是挑山工他俩的放屁声，这首词虽然平仄、对仗、对粘等不符合要求，但我看了笑得肚子痛。

吃完午饭小憩不到一支烟的工夫，老板就喝令要开工了。我们四个苦力用箩筐从另一个山头挑金矿石到本淘金点淘金。每担金矿石二百多斤，我好在平时喜欢练武，常练杠铃、哑铃等，力量自是非同等闲，同事木生是大学体育系毕业的，也很有力量。但我们与两个挑山工相比，在挑担上弱势是很明显的。挑山工长年在山上挑担，肩上的力量很大，我们肩上锻练很少，且没在山上挑过二百多斤的担子。几担下来，我们体力明显不支，步履蹒跚起来，两个挑山工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当有老板在场时，其中一个挑山工大张露出一口黄牙说：“你们看小孙、木生挑担像小姑娘挑花蓝⋯⋯你们去演戏差不多。”

急切地盼望着收工，一个下午的活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的两腿灌了铅一样沉重，肩、腰也酸痛得不行。好不容易捱到了收工，可是晚饭后又要加班。老板在山腰住房外安装了电灯，我们四个苦力用铁锤将几大堆金矿石打碎，一直干到晨鸡初啼。

翌日上午，我们的工作是挑生石灰，我用毛巾包住鼻子、嘴巴干活，被吉安籍的熊老板发现，喝斥道：“这哪像个铁血男子汉，你看人家两个挑山工，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鼻孔里尽是石灰，人家不管不顾，就你生命金贵，还用毛巾包着脸。我也是走南闯北的男子汉，没有以前的千辛万苦，也就没有今天的老板身份。”

有一天下午，我们的工作是搅拌打碎的金矿石泥屑。这些金矿石泥屑里放了有毒的化学品氰化纳，氰化纳便于将金子从矿石泥屑中分离出来。我用小木板搅动着泥屑，而两个挑山工用手掌搅动泥屑，我注意到他们两位的手掌都溃烂发黑，大面积脱皮，而且两只眼睛红肿得像两个烂桃，两只脚脚踝、膝关节处长了一个个包，他俩说这些地方很痛，我知道这是痛风石。每天工作太累，吃饭、吃肉太多，代谢不了，形成痛风。再发展下去，必形成尿毒症、肾衰竭而死。真的好恐怖啊！三位老板看到我用小木板搅动金矿石泥屑，也不高兴。熊老板说：“两位挑山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能吃苦，这才是捞世界的好汉！” 大学生牟老板说：“小孙，这些泥屑没有那么可怕，虽然里面放了氰化纳，但氰化纳没沾上水是无毒的，一沾上水，就会发生化学变化，生成氢氰酸，氢氰酸是剧毒的。”

我想，你们老板只是成日想挣大钱，根本没有保护手下员工的意识，长此以往，打工仔很有可能以身殉职。

一天晩上，没有加班，月色溶溶，夏虫弹琴，山风轻拂，我一个人慢悠悠攀到到山巅上赏月。月光下，群山连绵起伏，像大海里的狂澜，我思绪的野马放蹄纵奔⋯⋯蓦然间，月光下，身后发现了一个黑影，鬼魅一般，跟着我，我打了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保洁、煮饭的美少妇小丽，她嗲声说：“小孙，一个人赏月呀。”

“是的，一个人赏月。”我机械地说

“工作很苦，吃得消吗？”小丽柔声地问道。

“吃不消，估计干不长。”我如实回答。

“你们是城市人，又是读书人，哪能干这样的重活？”

“也是。”我附合道。

“你长得蛮俊朗，五官精致，尤其那屁股，圆润中带点翘，你整个身体像大卫一样好性感。”小丽开始撩拨我了。霎时我脸发烫，愠怒道：“你好像看过我裸体一样。”

小丽呆愣了一会儿，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羞怯地、期期艾艾地说：“我真的看过你你的裸体⋯⋯有一次你在那那小屋里洗澡，我实在忍忍不住，在木板缝里看到你光光的身子⋯⋯”

要命！这不是人呆的地方。第二天上午，我打点行囊辞工回家。老板结清了我与木生的工钱，一共干了九天，每人240元。

兴国汽车站，美少妇小丽来送别我们。并带了兴国特产一一两只灰鹅赠送我，并要我留下通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