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荒郊孤儿
野地里,秸杆棚子里面,美惠子蜷缩在花生藤铺的窝里,紧张地抱着黑森瑟瑟发抖。远处传来阴森恐怖的狼嚎和野狗的狂吠,枯草的叶子在晚风中的声音一样叫人害怕。
高高的土岗子上面,一夫在眺望着远方,喃喃地轻声呼唤着:“衣莫朵、衣莫朵……”向西,是视野不远的的旷野和山丘,妹妹就在那边不知道那个山间洼地里面;东,一眼望不到边已经隐约可见橙黄的海湾,升腾着水汽。一夫很矛盾,妹妹一个人在荒野里怎么过,可是到这里当得知母亲是因为父亲砍伤流血过多而死,会是怎样的痛苦。
美惠子怀里还揣着几块哥哥买回来的大饼子,真香啊。美惠子不舍得吃,他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可是哥哥怎么出去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实是太饿了,也实在抵挡不了大饼子的香味。美惠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饼子,撕了一点给黑森,自己刚咬了一小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把饼子塞到了怀里面,走到地里面。附近的花生藤和玉米竿子已经被找过了,美惠子就到不太远的地里去找,学哥哥的样子,从正在晾晒的花生藤和玉米竿簇子里面,从花生藤上面翻找瘪壳的花生一颗一颗地塞到口袋里面,又在玉米竿子上面找秃子玉米棒子,找了好一会,竟然给她找到了不少又小又秃的玉米棒子,在地上还堆了几个小小的堆子。美惠子直起腰,擦了擦汗,回头看到自己的收获不禁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她把小褂子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把玉米棒子一摊一摊地收好,一趟一趟地往窝棚里面运,倒是运了好几趟。黑森跟在小主人的后面,来回欢快的奔跑着。
蹲在窝棚里面,美惠子把玉米棒子一个一个的扯开了,里面果然有一些秃子玉米棒子上面有玉米籽儿,美惠子掰下玉米籽儿,塞到嘴里嚼着充饥。黑森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小主人,哼哼着也帮不上啥忙,美惠子轻声地说:“黑森,是饿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大半张饼子,撕了一些递给黑森,自己把饼子放在鼻子上贪婪地闻了闻,又把饼子塞到了怀里,“还要留给你下次再吃噢,饼子可香哩!”美惠子亲昵地摸着黑森的头说,还把花生剥开挑出瘪的花生耔,丢给黑森,黑森嗅了嗅就是不吃,美惠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一个畜生又哪里懂得小主人此时的悲苦处境呐!
天色渐渐暗滩了下来。
站在高岗子上,远远望过去,苇港周围大大小小的村落已经渐渐升起了晚炊的烟雾。
阿尼已经出去一整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太阳就要落山了,野地里安静的象死去的一般。美惠子缩在窝棚里面,抱着黑森,都有点瑟瑟发抖了,现在只有黑森可以依靠了。也许受到小主人情绪的感染,黑森也低沉地哼哼着。
夜深了,田野里的野狗们又在追逐打闹了,那声音好叫人害怕。美惠子忍着饥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终于大亮了,阿尼还是没有回来,美惠子又不敢乱走,饿急了,只好在野地里面的秸秆上面,掰下些秃玉米棒子来,抠一些瘪的玉米粒充饥,无意中又在地里看到一个打坏了的瓦罐子,正好用来打水,给自己喝,也给黑森喝。
虽然怀里面还揣着饼子,可是,为了等哥哥回来一起吃,更把哥哥在外面没有吃的,美惠子一块饼子已经撑过两三天了,美惠子都有些恍惚了。这天夜里,好不容易才睡着,美惠子做了个梦,梦见和哥哥两个人一起在吃妈妈做的美味的寿司,真香啊!黑森在窝棚门口竖着耳朵,紧张地四面张望着美惠子被黑森的咆哮声惊醒。月色下,野狗们一边狂吠着,一边和黑森撕打在一起,那些狗眼在月色下闪动着阴森森的绿光,黑森在窝棚四周艰难地阻击着野狗们的进攻。那些年头,野狗们的胆子都练的大了去了!敢情是野狗们看到外来的黑森和它看护着的小孩,自然不肯放过。黑森在窝棚口咆哮着、撕咬着,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那黑森可是训练有素的军犬,单个的土狗自然不是它的对手,奈何这些野狗们狗多势众。
美惠子被吓得没有了主张,下意识地把身边的玉米棒子使劲地甩向野狗,也算是给黑森帮了不少的忙。终于一只野狗被黑森叼住了脖子,黑森猛地一甩头,生生地扯断了那野狗的喉咙,野狗们终于害怕了,黑森斗得性起,又有几只野狗被咬伤了,这才哀叫着四散而去。
精神一松,美惠子直觉得眼前一片金星,跌倒在地,黑森也歪歪扭扭地跌卧在小主人的身旁,身上也有地方被咬破了,鲜血淋漓。
早上还是有点秋雾朦朦的,苗家大少奶奶香玉洗漱了,吩咐两个家人套了牛车,带了干粮和喝的水,去地里拉一些柴火。因为香兰带了妇女队和民兵,整天不着家,公爹年岁又渐渐高了,不得已大少奶奶如今掌了家,里里外外一把手。
美惠子远远地看到一辆牛车,“吱扭吱扭”地往这边来,赶紧躲在窝棚里面,不敢做声。
看到野地里面搭起来一个窝棚,不禁生疑,大少奶奶叫一个家人下了车,扛着个砍草的长刀过来察看,就要到了窝棚跟前,黑森忽然低吼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家人瞧见窝棚里面还有一个小孩,就要上前,黑森那能容得,作势就要扑过来,那家人举起长刀,想吓唬吓唬黑森,里面的美惠子见到有人要砍黑森,不顾一切地扑出来,一头抱住它,不让砍。
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仰头张大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脸的哀求。于是放下刀子,问她话,美惠子记得阿尼的叮嘱,只是“啊、啊”地叫着,一边摇头。
“原来是个可怜的流浪小哑巴”!香玉心想。把干粮拿了过来,远远地递了过去,微笑着看着美惠子。美惠子怯生生地接过干粮饼子,不顾一切地干啃起来,噎的直翻白眼,大少奶奶又赶紧着递过水壶,看到没有危险,黑森也不紧张了,美惠子又递给黑森半张饼子,黑森也饿坏了。
看到美惠子和黑森吃了干粮,神情轻松了下来。她指指美惠子,又回头指了指牛车。美惠子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要带自己回去,迟疑了一下,美惠子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家人抱起美惠子,放到牛车上,见到黑森一瘸一拐的,好可怜。大奶奶又拍拍美惠子的头,指指黑森,又指指牛车,美惠子拍拍牛车,黑森很听话地跳上了牛车。
回到家中,苗路甘见到媳妇带回来一个小哑巴,心里面是又高兴又难过,不禁想起来,要不是儿子外出未归,自己也许早就抱上孙子了。倒是大少奶奶叫了奶妈,去烧了热水,给美惠子洗了个澡,洗了澡,又换上衣衫,眼前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美孩儿,真是个左看右看,咋也看不厌的美娃儿。大奶奶高兴了,在心里算是认下了这个小哑巴做养女。
美惠子知道,这家人是要收留下她了,心里面安顿了许多,可望着在院子里面趴着的黑森,那神情好可怜。奶妈上前看过,又听大少奶奶说了,心里面叹道“好个忠心的狗儿”,回房里,拿了干净的旧布和剪刀出来。美惠子知道黑森凶猛,立即上前把黑森的头抱在怀里,奶妈不禁有点发笑:“好个伶俐的丫头。”奶奶给黑森的伤口剪了杂毛,又包了干净的布条。
见给黑森包扎好了,美惠子才放开手,黑森回头看到奶奶手里拿着剪刀,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大奶奶见了喝道:“不知好歹,畜生!”黑森被吓得倒退几步,滚翻在地。
美惠子很乖巧,虽然说话只是“啊、啊”地装着哑巴,好生让奶妈惋惜。
过了春节,天气一天天地暖了起来,家里的人去地里开垄播种,美惠子就在家里给烧了水送到地里,让村民们好生羡慕,黑森支棱着个伤腿,在垄上拐来拐去的,倒叫人们发笑。日子就在一天天平静而温馨的过着。
吃罢晚饭,钻进被窝,美惠子甜甜地睡了。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香甜地睡觉了,即使是刚到老刘家的时候。夜静悄悄地,好静谧。美惠子做了一个梦,阿尼小岛一夫衣着破旧,被几个人追打着。美惠子大声叫着:“阿尼、阿尼……”倒把大奶奶给惊醒了,只见美惠子还在抽搐着红红的小脸,喃喃地说“阿尼、阿尼”,心知孩子这是在做梦呢。赶紧就给拍了拍,美惠子一惊醒来,见大奶奶正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音来,又赶紧自己个捂了嘴。
隔壁奶妈听到动静过来看看,亲昵地摸摸美惠子的头,轻声说;“没事、没事,是梦着呢”闭着眼睛在装睡的美惠子可不敢再睡了,生怕再睡熟了说了梦话,给露了马脚。
早上起来,美惠子见家人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啥异常的举动,这才稍稍地放下心来。
吃造饭了,大奶奶想起夜里妞儿做梦的可爱样,伸手捏了捏美惠子的鼻子,亲热地说:“阿尼、阿尼——”听到对自己说“阿尼、阿尼”,美惠子不由惊讶地战抖了一下,但随后镇定下来,看着大奶奶的表情,好像是在叫自己,于是模糊地答应着:“啊、啊”。
奶妈对香玉说:“大少奶奶啊,不如就顺着叫二妮吧,反正总得有个名。”香玉听奶娘这么说,也就答应道:“就听奶娘的,叫二妮吧,”说着话,搂过美惠子,叫道“二妮、二妮”。
美惠子明白了,自己有了一个中国的名字,叫“二妮”还是“阿尼”,倒不是很明白。于是苗路甘家大少奶奶收养的这个流浪的小哑女,“二妮、二妮”地就在村子里面叫开了。二妮渐渐地和村子里面的小孩们玩得熟稔了,大家在一起玩踢毽子、过家家的游戏,常常玩得是一身汗。
这天夜里觉得不对劲,二妮浑身烧得象火炭,还模模糊糊地叫着“阿尼、阿尼”,香兰以为是哑女烧的,说的是啥哑腔,再加上美惠子模模糊糊之中还在控制自己,吱吱哝哝地叫人哪里以为是她在说话呢!
香玉赶紧穿了衣服,和奶妈说了。奶妈到苗东家那里讨了草药,当时就给拿了药吊子,煎了喂了。过了大半个时辰,二妮终于消了热,退了烧,躺在娘的怀里一摸,内衣还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见二妮神色正常了,香玉又赶着熬了米粥,在里面搁上两勺红糖,搅了热、吹了凉,把二妮抱坐在怀里,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看到二妮吃得香香甜甜的模样,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二妮躺在被窝里,扑闪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娘”。原来,二妮跟村里的小伙伴们经常在一起玩,已经学会一些中国话了,只是还不太敢说而已。
香玉回过头来,好像听到了,又好象没听清,有点诧异地看着二妮。二妮又亲热地叫了一声“娘——”这回香玉听得真真的,不由得一激灵,失手把碗都摔在了地上。奶妈听到异响,进来听到二妮在清清楚楚地叫娘,可把奶妈惊讶得不轻,“千年铁树会开花,哪见哑巴会说话”。
香玉家收养的哑女一夜之间就会说话了,神,太神乎其神了!村子里面立刻就风传开了。大姑娘、小媳妇和小伙伴们一个个地都来看稀奇,倒把二妮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听到二妮清亮亮地叫娘,叫奶奶,大伙不禁都为老苗家道喜,把奶妈高兴得合不拢嘴,香玉也是笑逐颜开。
二妮终于终于有了大名——“苗妮”。
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孙女,苗路甘是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其乐融融的媳妇,叹一口气,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时候,鄱阳湖地区是革命老区,村子里面已经办起了小学,哑巴张口说了话的苗妮自然就被送进了学堂。
兰金廷回家了,他其实就是苗兰廷。迎接他的是多年未见的父母、夫人香玉和收养的女儿。苗家真是双喜临门啊。原来,他就是苗家少爷,当年离家出走,报效国家,参加了戴笠的“苏浙行动委员会”。为了不连累家人,改了名字。然而,两党纷争。作为军人的他不得不再次离家赴阵,最后远赴海峡对岸,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回到久违的故乡。
【编辑:南栀北辰】